不臣

　　高墨白是修仙者。
　　是百姓心中真正的大侠。
　　是华山九峰之一的悬镜峰掌峰。
　　此时的悬镜峰庭院中，几个小斯正抱着铺满茶叶的篦子摇青。
　　高墨白好茶，悬镜峰没有弟子伺候，他自己也不愿假手于人，就一只自己炒些茶叶放好。只有这个时候，掌门魏云深才能在悬镜峰看到些许的烟火气息。
　　抓了一小把茶叶闻闻，问了高墨白在哪里，魏云深就挥退了小厮。
　　看着晒满了草药和花瓣的院子，魏云深突然想起来当年师傅说的话。
　　魏云深还记得，师傅曾经说，他这个师弟，是个不入世的。是真正仙人的高雅。这样的人，是无法撑得起一山的掌门的。所以才把华山掌门的山印交给了没有高墨白那样卓绝天赋的自己。
　　修道人，踏上这条路。
　　看上去是放下了功名利禄，先死者而后生者。但是，只有身在局中才知道。
　　推开主屋大门，魏云深盘腿坐在小几前。一脸寒霜的看着擦拭瑶琴的高墨白。
　　伏羲琴被擦的通透，木头上的光泽十分柔和。
　　高墨白轻轻挑动琴弦，声音像波纹一样震荡开来，等到琴的音色被调的满意了。高墨白才抬起头来。
　　“何事？”
　　“你下山的时候，可曾遇到魔域的什么人吗？”
　　高墨白拧了拧琴弦，才慢慢回到“不曾”
　　魏云深觉得自己的眉头拧的已经和自己这个师弟的琴弦一样紧了。用手按着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山下弟子传来消息，说最近金陵城有魔道出没”
　　高墨白停下调琴的手，看着一脸苦大仇深的魏云深说到“若是魔道意图对华山不利，是不会容我和这些弟子回华山的。你且吩咐下去，在探就是了。”
　　魏云深也看得通这里面的关节，若是魔道真想围攻华山，总不会傻到让这些门内弟子在回到华山，对于华山这种门派，想一次性全部杀干净简直是痴人说梦。所以即使是杀，也是要先对付那些落了单的弟子。逐个击破总是比围杀来的简单许多。更不用说，这里面还有一个修为绝高的悬镜峰掌峰，高墨白。
　　魏云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脸上从新端起长慈的笑容。魏云深伸手端过随侍的侍女端上来的热茶。用背盖撇去上面的浮沫，轻轻吹着。
　　不！
　　不对！
　　大错特错！
　　魏云深手猛的一抖，滚烫的茶水就从碗沿滚落。金黄色的茶汤，撒了满身。
　　数百年之前，那时的魏云深，刚刚踏入修行之道。
　　那个时候，魔域进犯，时有发生。中原武林并不是每次都能全身而退。也有些时候，实力不济，被魔域人抓走，折辱玩弄。
　　大多数修仙人，都是品性高洁之辈，不堪受此欺辱霸凌。自断经脉而死。而魔域，也经常有被人类抓到的，死状惨不忍睹。肢体都拼不全，恨之入骨的百姓，真的生啖其肉饮其血。
　　这些事情，时有发生，但做的都算隐秘，疯的人，死的魔，没人能真正追究是谁干的。两边互相试探着，触碰着种族的底线。
　　那段时间，人魔大战一触即发。
　　而，一个金陵城里普通的女子被一魔域孽障凌辱的事情，就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乌云遮住了天光，几天几夜都没有光明。没人知道这场混战到底持续了几天。
　　等到这一场战役停息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中华有德有能之辈毫无生气的身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有的被断了手脚，有的被剖开皮肉。还有的，只能看到一个光秃秃的头颅，身体。早就不知所踪。
　　人们还看到，那个被称为北屿的魔尊，从一个人身上，活生生掏出了他的心脏，掏出来的那一刻。很多人发誓，他们都感受到了那个心脏的跳动，还有浴血奋斗的狂热！
　　是一颗赤子心，慢慢冷下来。随着它一起冷下来的，是所有人已经慢慢绝望的心。
　　魔域人生来就是不同的，比起凡人，她们的身体更坚韧，能力更卓绝，有很少一部分魔域人，生下来就有了绝伦的力量，魔力远超苦心修炼很多修行者。
　　前辈都死绝了的中华武林，此时更是看不到一点光亮。无德才兼备之辈，无凌然无惧之子。在反观魔道，魔君猖狂，实力更是无人可以比得上。
　　人魔两届，都在魔君一人统治之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魔君北屿深谙此道，对人的态度是恶劣非常。好看的权作身下的消遣，不好看的就做干苦力的奴隶。看着实在不顺眼的，干脆杀了了事。
　　那段时间，是人世间最黑暗的一段时间。就连后来记入史册的文字，都充斥着暗沉的颜色。
　　那个时候的中原人，所有人都对魔域恨之入骨，却没有力量去改变什么。
　　跳动的心渐渐老去，炽热的血慢慢结冰。不认命的认命了，而那些早就认了命的，都已经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直到，那把流光剑，像划破黑夜的流光，逸动着耀眼的色彩。直直的，插进了北屿的胸膛！这一场旷日持久的人魔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从此，华山就成了修仙界不可动摇的中流砥柱。一剑杀了北屿的那个道人，高墨白魏云深的师尊，振山道人，就成了华山新一代的掌门人。直至仙躯离世，世人都未曾忘记他的功德。
　　反观魔域，魔尊北屿死后，魔域人争做魔尊，外有人族反击，内有同类相残。内忧外患，很快就成了一盘散沙。被世人驱赶回魔域，百年未曾有什么动静。
　　如今，魔域人越发猖狂。最大的可能是，魔域，出现了一个新的魔君！
　　一个非常强大的魔君！
　　一个不惧正道集结，有能力将这些人一网打尽的魔君！
　　魏云深越想越多，只觉得心思无比沉重，他抬头看了看高墨白，高墨白修行的时间比他短上很多，未曾亲身经历过那炼狱一般的日子，只是从书里看过只言片语。所以他不能真正明白魔域对于中原的威胁。
　　魏云深放下已经端了一会的茶碗，与高墨白说了自己所担心的事情。惹得高墨白也是眉头紧皱。
　　看着一开始还特别淡定的师弟从不屑到不解的表情，魏云深感觉突然得到了一丝安慰。只觉得自己嘴角抽搐，笑意突然的上扬。
　　这显然不是个能笑的场合，魏云深喝了口茶水，把这些不该有的笑容强压下去。正襟危坐的向高墨白吩咐道“去查，你亲自去。不要带徒弟，更不要惊动任何人。

　　华山后山的山顶，是常年不化的冰雪，自古而今没人知道这冰雪存留了多久，只知道它从来没有融化过，像一位沉睡已久的雪女，沉默的展示着她的美丽。
　　山顶上，有一方寒潭。凡华山子弟，都会跳进寒潭以磨练自己的意志。冷冽的池水，随时提醒着华山的修士，剑气，是锋利的寒冷。
　　崇华每次都能在这找到萧长正。
　　“我就知道，你肯定又在这。”
　　寒潭水冲刷着萧长正的身体，从坚冰上融化下来的雪水。带着刺骨的寒冷，必须随时用内力抵抗，不然，一时半刻就会冻坏了筋骨。
　　萧长正闭着眼睛，感受灵气从身体的个个穴位流过。这一句话，就认清楚了来人。
　　“今天是霜降，寒潭的冷意更胜从前。对修行好，你也下来泡一泡”萧长正睁开眼，对着崇华说道。
　　泡一泡？你当是泡澡吗？崇华撇撇嘴，实在是什么话都不想再说。轻轻向后一跃，跳上一块长在一旁的大石头上。
　　右腿屈着，左腿轻轻垂下。右手搭在右腿的膝盖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还泡在水里的萧长正。一双上翘的丹凤眼，灵动非常。
　　看着萧长正重新闭上眼睛，崇华随手抓起覆盖在石头上的积雪像萧长正扔过去。
　　不带灵力，没有技巧，只抓着把雪轻轻一扔。就连雪球都没有团，雪花飘飘洒洒飞起来，还没有飞到萧长正头上就又飘飘扬扬的掉下去。
　　在眼前飘落的雪，以及落雪后面那个只穿了一件薄衫的萧长正。崇华的嘴唇咧的大大的，漏出小小的老虎牙。
　　闭着双眼的男人，因为寒潭潭水浸湿而贴着肌肤的衣衫。认真的表情，因为寒冷而微微发白的嘴唇，因为灵力急速运转而微微发红的身体。
　　这个男人，可真性感。崇华一边咬着嘴唇一边想。

　　“这位爷，打算在小店住几天啊？”双手捧着赏银的店小二，脸都笑出了褶子，活脱脱像一朵菊花。掉头哈腰，很是殷勤。
　　一根成色绝顶的翡翠发簪固定头发。宝珠腰饰系于腰间。青色广袖长衫穿于里，鲛绡外衫搭在外。高墨白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搓了自己的鲛绡，感受着细腻的手感，很是舒服。
　　这是还没有如修行道时候的自己。踏入修行道之前的高墨白，是家境殷实的公子。衣食住行，都是一等一的讲究。修行之後，便没有这许多个规矩了。
　　如今想来，竟然也还是有些许怀念的。
　　高墨白没有回答店小二的话，只挥退了他之后，将随身带的包裹连同宝剑一起放在房间的柜子里。
　　推开窗，向下看去。一股市井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孩子声音清脆而有穿透力，唱着高墨白从来没有听过的童谣，蹴鞠中间被巧手的大人镶进了铃铛，踢得时候叮叮当当的响。小贩在叫卖自己买的小食，各色各样，还冒着热气。酒香从巷子里飘出来，带着香甜的气息。
　　午后的阳光挥洒而下，照在对面的金字招牌上，反射出金灿灿的光。
　　高墨白被这样迎面扑来陌生的气息闪的闭了闭眼。自己久未入世，即使下山也有后辈随行服侍。更不会待太久。太久太久没有接触过得地方，偶得一隅忙里偷闲是好的，可真让自己带上一段时间，高墨白心里用上一些无法言说的思绪。还映着阳光的眼眸里，深得有些让人害怕。像一口月光下的深井，明明闪着光，却什么都看不见。
　　若硬要说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高墨白觉得，那就是不知所措。
　　哒！哒！哒！哒！
　　衣柜突然发出声响，高墨白知道，这是自己的包裹的玉佩在震颤。中原武林尽出瑰宝，自己下山之前，掌门师兄塞给自己的玉佩，其实是一件华山收藏多年的宝物。
　　“此块玉佩，是师傅传与我的。能通阴阳，识妖魔。对天下邪物都有所感应。你带下山，一定可以助你。”魏云深从金顶之上将玉佩取了下来，交到了高墨白的手上。
　　作为华山九峰之一悬镜峰的掌峰，高墨白对这块玉佩很是熟悉。这块玉佩，是当年振山道人杀了北屿魔尊时流传下来的玉佩。像那把没人知道从哪里出现又由谁打造的流光剑一样。同样没有人知道这一块玉佩的来历。其实，就连振山道人自己，也是如此。只不过，自大战以后。这块玉佩就一直被振山道人一刻也不离身的带在身边，就是沐浴也不肯交给随侍的徒弟。直到振山道人仙逝才传给了魏云深。
　　这么多年，这块玉佩一直被云深师兄放在华山的金顶上，由弟子看守。百年时光里，除了有一年魔域大举进犯华山之外，从未有过任何异动。华山九峰的峰主研究之后，发现只有魔气滔天的时候，这块玉佩才会有所感应。普通的魔族，这块玉饰是无法探查的。
　　如今这块玉佩竟然有所反应，这说明……
　　高墨白见见皱起了眉头。
　　他没有立刻追过去，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把玉佩从包裹里拿出来，细细端详一番。用力捏着玉佩的指尖有点发白，和玉佩呈现出一样的颜色。
　　把玉佩挂在腰上，高墨白推门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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