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心动

　　“大消息！大消息！”

　　许诺从教室门口冲进来的时候，雨已经小了许多。

　　她来不及把伞放在教室外面，便直直刺上讲台，手握作喇叭状，大声喊道：“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霎时间，除了第一排状若未闻的四眼仍然奋笔疾书，几乎所有人都抬起头来。

　　迟瑞慢悠悠放下镜子，回头瞟向身后的宋依依和还在费劲安慰她的罗子璇。

　　此刻，宋依依尤沉浸在深深的难堪与羞赧里，雪白脸蛋上两坨红晕像发烧之后迟迟未褪去的高热，叫罗子璇看了担心不已——

　　要知道，半个小时前，她在重力的作用下、惯性的加持中，将自己粉嫩的初吻，献给了路瑾瑜的球鞋！

　　宋依依曾在一本文学杂志中读到过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上面说：人体在面对可能威胁自我概念的信息时，常常会自我淡化记忆，解除冲突、降低焦虑。

　　对生物一窍不通的她，忽然在此刻明白了自我防御机制的作用。

　　因为短短半个小时，她已经快想不起从食堂回来的路了。

　　只记得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自己语无伦次地说了几遍“对不起”，又含糊地喊了声：“谢谢。”

　　只有路瑾瑜一双钩子似的桃花眼叫依依印象分外深刻。

　　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道：“谢什么？”

　　依依的脑子像断了几根神经，噼里啪啦地闪起火花，什么也不会答了。

　　于是凭着本能回道：

　　“谢谢你……没穿凉鞋。”

　　路瑾瑜的脸当即黑成锅底，变化速度堪比高铁。

　　罗子璇觉得空气尴尬得快要滴水成冰，憨笑了两声，幸好迟瑞反应快，趁她什么也没来得及说，拽起两人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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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依，快别想了。”罗子璇拍拍宋一一的手，安慰道：“再想也没用的，已经发生了，不如好好想想明天的考试！”

　　不劝还好，这段话下来，原本平平静静的依依竟红了眼眶。

　　迟瑞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这傻子是在安慰，还是在补刀。

　　“再说了……”罗子璇还想继续滔滔不绝，却被迟瑞一记眼刀威胁住了嘴。

　　她把依依的手抢过来，徐徐开口：

　　“依依，没什么好伤心的。你看见路瑾瑜那双鞋了吗？”

　　依依抬起头。

　　“那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球鞋，我刚才看了觉得好眼熟，回来仔细想了想。嚯！那大闪片！可是定制的，全球只有二十五双！”

　　“这跟依依摔跤有什么关系……”罗子璇还要继续说。

　　“你别说话！”迟瑞猛地打断她，又扭头柔声道：“我估计，市值起码得五位数呢。怎么样？依依，现在心里是不是好受点？”

　　事实上，目前为止，在宋依依短暂的十六年人生里，王女士秉持着“吃苦耐劳，忆苦思甜”的家庭精神。打从她记事起，就这么一鼓作气、一如既往地抠了十六年。

　　正是如此的抠搜，让老宋家在宋依依初三那年于一中边闷声不响地买下一套学区房。宋依依也不负全家人的期望，擦边考进了一中文科实验班。

　　只是到现在，她每周的零花钱除去吃早饭后仍然不超过两位数。

　　乍然听到好几万一双的鞋，实在有些突破了依依的接受程度。

　　初吻献给了一双五位数的鞋？五位数！

　　这么一想，她心中内结的郁气豁然开朗：“确实，好受了一点。”

　　迟瑞松了口气。

　　谁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只听前排一阵骚乱，讲台上被人群簇拥的许诺气沉丹田，声音自带混响地充斥了整个教室：

　　“大消息，谁都不要错过！”
　　“家人们，刚刚，路瑾瑜在食堂里被人下跪求婚啦！”

　　刹那间，刚刚松弛的心跳再次极速上升。

　　明明雨已经快停了，依依却觉得有数道闪电劈在自个身上，雷得她外焦里嫩，当场两眼一白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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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是的，孩子是有点低血糖，大事没有。我已经给她吊了点葡萄糖。”

　　“嗯嗯，提醒家长平时要给孩子备点巧克力，多喝蜂蜜水……”

　　朦胧中，依依好像听见有人说话。

　　她将眼睛奋力地睁开一条缝，蓝色的帘子挡住大半的灯光，一时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

　　穿白大褂的胖校医站在床前，圆滚滚的啤酒肚快要将系在中间的扣子弹开。

　　依依忍不住紧盯着那粒扣子，十分担忧。

　　“瞧，她醒了。没什么大事，注意休息就行。”

　　依依向左看去，李老头站在胖校医旁边，表情有些凝重。

　　认识一年多来，李老头从来都是慈眉善目，这么严肃还是头一遭。

　　让依依不禁想到了最坏的那种可能性——

　　不会……自己把第二天的考试睡过去了吧？

　　可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依依心里小小地放了个烟花，只觉得睡了一觉浑身是劲儿。面上却不敢显山露水。

　　摸索下了床，依依穿上鞋，嗫嚅道：“不好意思，李老师，我睡了太久了……”

　　老李头紧皱着眉头，像是在思索什么，他摆摆手：“没有，快回去复习吧。”

　　“啊？”依依抬起头，心头鼓点乱了一拍。

　　复习？考完了还复什么习？

　　老李头似乎看透了她的脑袋瓜在想些什么，道：“现在是晚上八点，离放学还有两个小时呢。刚刚打电话给你妈妈了，她一听是低血糖，就说晚上再来接你放学，你回教室安心复习吧。”

　　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

　　依依被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冲昏了头脑，此时乍然听到老李头的话，便觉得脚步有些虚浮，脖子撑不住脑袋了。

　　老李头见状，赶忙上去扶了一把，眉头紧了又紧，犹豫半天，突然开口教育道：

　　“宋依依，平时减肥可不能太狠啊。”

　　“啊？”依依扭过头，一脸懵地望向老李头。

　　那老头显然是说出第一句，后面每一句都有了底气，气都不带喘地啰嗦起来：

　　“我知道现在是你们女孩子爱美的年纪，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节食减肥是大大的不好，对身体损害很大！唉，再说了，孩子嘛，像你这样肉肉的，很好！要减什么肥呀……”

　　依依忽然就想起青青草原上空飘过的乌鸦，如果能具象化，现在她头顶必定是遮天蔽日……

　　“老师，我没有在节食减肥。”依依无奈地回道，“我晚上吃了一个大鸡腿，还吃了红烧肉。”

　　“什么？”老李头惊讶得吹胡子瞪眼，末了，无言以对。

　　两人沉默走了一路。

　　依依忽而听见他极小声地自言自语道：“没节食怎么会晕，这肉实的……难不成是虚胖？”

　　“……”

　　老李头，您有话想吐槽，能不能等当事人不在场的时候再说？

　　依依满头黑线，踏着下课铃声走进教室时，毫不意外地收到全班同学注目礼。

　　待老李头走了，同桌许诺可怜巴巴地递过一支巧克力，小眼睛里露出小心翼翼讨好的光芒：“……依依，你，还好吧？”

　　依依被她的表情逗得哭笑不得：“我挺好的，校医说我就是有点低血糖。”

　　不过是那个量体温连体温计都能拿反的胖校医，也不知道能不能相信。

　　依依暗暗吐槽。

　　“那就好……”许诺松了口气，愧疚道，“罗子璇都跟我说了，如果不是我……”

　　依依见她一脸为难的模样，苦恼该如何安慰一番。

　　没成想她支支吾吾，挤出一句：

　　“依依，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下跪求婚的女主角是你……”

　　依依当场气血攻心，两眼一闭又要昏过去。

　　见状，罗子璇一阵大叫，整个班都围了过来。

　　班长最近沉迷一部电视剧，男主是位铁面阎王锦衣卫，她急得大声吼出男主在里面审犯人时常用的方法，建议“先往宋依依的脸泼盆冷水”。

　　闻言，罗子璇立马打开水壶，却被迟瑞狠狠瞪了一眼。

　　许诺则咋咋呼呼地要掐她人中。

　　有人嬉笑，有人着急，教室前后一片混乱，一点也不像是月考中的氛围。

　　恍惚中，依依感觉自己上下两片嘴唇被捏来捏去，不知捏到了哪里，痛得她脑海炸开白光，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瞧着面前冒出的雨后春笋般关切的脸，宋依依恨不得当场撅过去。

　　如同火山喷发，岩浆淹没了岛屿，小行星破空而来砸得天崩地裂，漫天灰尘遮天隐日。她觉得自己是在白垩纪放蹄奔跑的最后一只恐龙——世界末日近在咫尺。

　　她没了气力，喉咙不太受控制，只好在心里大声尖叫道：

　　“一剑，杀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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