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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我安静如鸡,学习用功,定时做日课,让极·清光陪三日月稳定出阵练级,再也不召他做近侍,再也不多说一句话。
没有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对话,不过鹤丸国永很清楚我出了问题,大问题。
“让我猜猜——你这个状态,感情问题肯定还没解决。”
“是啊。而且遥遥无期哦。”我搁笔抻了抻腰,维持一个还算轻松的表情。
“不让鹤给你参谋参谋吗?”
我转头撞见那双淡琥珀色的瞳眸,突然也笑弯了眼睛,下巴放到手臂上伏案仰视他。约莫是因为心性,明明和三日月一个辈分,他眉眼间却颇具少年感。揽袖带系出的干练肩线替代了羽织的缥缈,无端给人添了心安——仙鹤敛起白翅安稳地站在你面前,就像,就像他真将这里认定成了自己的家。
“不要紧,鹤总。追人这事儿自然是急不得的。”我闭上眼装作老成地微笑,“如果以后需要吓他,我一定找你帮忙。”
天下五剑之最美毕竟不是吹的,即使并非肤浅之辈,想修炼出对这张脸的抵抗力也得下功夫。她真的下了很多功夫,出于不想在他面前失态或是一些类似赌气的缘由,从笔尖都在颤抖直到反复描摹也心平气和:在谁也不知道的夜晚,三日月宗近的画像在案上成堆成堆,然后掉进灵力火焰中悄无声息地焚毁。
现在我能够光明正大和老年团在午后的廊下擦肩,用手里端着的和果子换数句闲聊的时间。
“三日月先生刚来不久,咪酱怕是还不熟悉您的食性。若有什么偏好的点心,下次我从万屋买些。”我搁下盘子就直起腰慢慢退开,希望自己听起来好像是认真说了,又好像只是不太在意得到回答的客套。
“那就先多谢了。”
三日月也未经心思量,反正他并不在乎。那个小姑娘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比光线更轻,如同片羽春雪转瞬寂然消融,似乎不希望为彼此的心房增添一丝负担。
如此最好。
然而不久我就捅娄子了。因急于战力升级,仗着太郎和次郎在,竟往一个队伍里塞了四位Lv.10都未满的新刃,就匆匆忙忙推他们出阵厚樫山。
莺丸听闻,连茶也不喝了,在庭院里直接逮住了我。
“我还以为高等级大太刀护着,总不至于出事儿……”我嗫喏着解释。
“唉……审神者,上任已过半载,你对合战场应当有熟悉的掌握了。以厚樫山溯行军的速度,一轮得手恐怕就要战线崩溃,大太刀哪里能——”他的话头被传送阵处令人悚然的巨响截断。
“队长重伤回城?!”我如遭雷劈,白着脸提步就冲向了手入室,路上留下一串惊惶的呼喊:“快来人!快来人……搬运伤员!”
其实以往治愈伤情,我也是皱着眉悬着心的,不过哪一回似乎都没有这次这般夸张。几位极短反应快,一左一右架着刃走进手入室的时候,生生被我吓得一愣。因为眼里氲满水气,三日月宗近踉跄的身影全然模糊着。我飞快地抹了抹脸上去扶,定睛看清他遍身血浸刀割后,泪珠又不断线地滚落下来了。
“在关心我的伤势吗?哈哈哈,真高兴呐。”我撑着他的手简直比他这个重伤员颤得还要厉害,三日月不禁笑了笑,希望安抚住审神者的情绪,毕竟场面还急需主持。我哽咽着飞快往他们额头上拍加速札,念动灵力包裹住人身和本体,房间里亮起荧荧光团,风止过后一切已经恢复如常。
因为后藤藤四郎也在伤员之列,一期一振赶来接人回部屋休息去了。我面色如纸,见了一期简直不知手脚往何处放,他波澜不惊地道谢,我干脆缩在墙角,眼泪掉得更凶了。就算冲我发火也好啊……他越是平静,我越觉得自己今天要交代在这儿了。
太郎拄着刀叹声气,向牵着后藤的一期一振道:“是我们过于狂妄了,也没劝着主君,我改日带弟弟给您道歉。”
一期亦不愿对同僚太过苛刻,甚至宽慰地笑笑。反而往手入室窗里瞥了一眼,略微扬声:“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往后弟弟们还要仰仗各位,万望多留神费心些啊。”
“留神费心”几个字格外沉郁。我在屋内听着,反而慢慢平复了心绪,嘱咐药研替他们再作检查后径直回了天守阁。
第二天我在本丸群里发了公开道歉信,一期一振就任近侍,指导近期每场战斗的队伍配置。
另外,重伤的队长三日月宗近在门缝底下收到单独的一封信:
“三日月先生:您好。因我排布不周,累您遇险受伤,深感自责。往后必定倍加谨慎,力求详熟军情,还需您不吝指导。”
“或许唐突,仍觍颜请求您的原谅,连同上次的冒犯一起。希望今后的我,不会再令您失望。”
三日月面无表情地读完,想了想还是提笔写了简短的回复,塞进凑在一旁看了许久热闹的今剑手里:“这么好奇,不如帮我送个信。”
“上次的冒犯?主君到底怎么冒犯你啦?”今剑嬉笑着歪头追问,绯红杏眼滴溜溜地转。
“她一直以来性子都这么认真吗?”他轻飘飘打过岔子,只随手收起纸张,心下为她过分的慎重感到有点好笑。
“主君一向待我们认真——不过,还真没见过她如此慌张就是了。”今剑踩着木屐哒哒走了。
我正在母屋里为现世的学业焦头烂额,见今剑进来,少不得殷勤招呼,偷偷合上笔记本躲个懒。信也只是不咸不淡地表示愿意冰释前嫌,为表尊重另添了一句“主君能反躬自省,愚心甚慰,宗近静候佳音”罢了,我还是忍不住将信纸按在心口踱了好几个来回,才猛地意识到小天狗在旁边拿看傻子的眼神瞧着自己。
“今剑小可爱呀,”嘴角还是疯狂上扬根本压不下来,“麻烦替我向三日月先生致谢。”
这是我就任审神者以来最严重的错误,直接导致了三日月宗近第一次重伤,附带后果就是自那以来持续至今的“主君养成计划”,以某位事件受害者对我的剑道指导为主。
起先我还不甚在意,以为躲躲懒撒个娇也就罢了,后来发觉三条大佬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众太刀的联合支持,一期莺丸只会露出毫无温度的微笑把我赶去手合场,连搞事鹤也摆摆手表示这忙我真帮不了。
明白了没什么商量余地,我也就不再有怨言,大不了当作锻炼身体。于是本丸里木刀不断被挑飞的声音日复一日,从此我见了三日月都会下意识避开对视死盯着他的双手——那人的眼要误导我太容易了,相比起来说不定还是假动作更好猜一些——虽然也没猜对几回。
但我现在很疑惑地向平安太刀脸上望过去,用眼神问他为什么双手奉上本体。
“今天真刀演练。”
“……三日月先生,”我抿了抿煞白的嘴唇后退半步,“您不觉得这太危险……了……吗……我练!我这就练!”
有什么能比一个混合“你当初失智下令就不危险吗”和“这就怕了么看来你果真令刃失望”的眼神更有杀伤力呢,呵,男人。缓缓推镡出鞘的时候手合场窗栅间正漏下深秋雾白色的阳光,纤如新月的刀身朦胧映出我的面影。这一个月以来,三日月完全摸清了我皮薄心软又不肯轻易认输的性子,可是文系婶婶转型之路哪有那么好走呢?
我真傻,真的。五分钟之后保持握刀马步的我脑子里剩下唯一一个念头就是三日月怎么这么重,话说木刀真好啊……
“破绽太多了,再五分钟。”
我眼眶一酸,于是赶紧端好刀,强迫自己放空脑袋。不行。两只手仿佛不是自己的,抖得像个筛子。把手臂放下,刀柄却从无力的指间脱落出去,砸在地上又滚到他的脚边。铮铮回声沿空阔的房间荡开,我听得龇牙咧嘴,又心疼又绝望,当着国宝的面把人本体摔了怎么办?!
“对不起!”我赶紧哆哆嗦嗦拾起来,又不敢看他脸色,只觉气氛一秒更比一秒压抑,悬心试探着问:“咱们循序渐进行吗,明天,明天我一定争取端十分钟。”
“也好,今天就到这儿吧。”头顶淡淡的声音落入耳中,我如蒙大赦,迅速抬手纳刀。
“嘶——”瞧着刃尖濡染的一道指血,我连剩的半口冷气都抽不下去了。
“对不起!”
他会觉得我为逃避训练什么烂招都想得出来,甚至嫌我放肆玷污神明吧……我快被自己的脑补压垮了,草草引袖拭锋,埋头把刀往他怀里一塞便欲夺门而出。
三日月确实挺生气的,不过主要是生自己的气。他当初是想借训练让小姑娘正视战争的残酷,但果然不该把真家伙给这个憨憨。血浸本体那几秒钟他遭了点契约反噬,还是忍着不适将审神者的手腕拽回来举高止血,万分头疼地朝门外呼道:“药研。”
药研拎着一直备好的急救箱进来时,就看见老爷爷正在试图按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审神者,这人还念念有词些什么“我绝对没有想要偷懒,明天还会照常训练的!”“实在抱歉!”
两刃默契地叹了口气。
药研让人坐定开始包扎,等我的哽咽逐渐收起,才缓声道:“我更喜欢以前的大将哦。”他迎向我惶惑的眼睛,“因为你以前至少是在做自己。”
然后他以视线掠过我身后恰好抬眸的太刀,清冷空气里有一瞬近乎实质的交锋,“我相信大将不用这么动摇,也能慢慢成为更好的审神者。”
我愣愣看着手上的纱布,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当初,是因为什么而对那尚未相遇、尚未现形,仅在传闻中存在的虚影寄托倾慕的呢?
震动心弦的第一个音不过就是那几分风流态度,目光不必苦心酝酿,举止不必如履薄冰,是我很想要活成的样子。当影子凝成真实来到身边,我却由于患得患失,连原来的自己都不如了。他凉薄一瞥就惹来我这么久的谨慎周旋、察言观色,我已经身心俱疲,却还是南辕北辙。
于是在出神很久之后我终于挽起笑容,挺直脊梁,把白纱包裹的手指遮进袖子。背后有人将我扶起,我回过头来,在平安太刀瞳孔里照见自己狼狈但平静的脸。
“是我的疏忽,”他松手,言语间难得真有些温存,想给紧张过度的小动物顺顺毛,“这两天先从短刀开始熟悉吧。”
我鼓足勇气继续直视他:“三日月先生替我费神已久,过阵子新特命调查还要仰仗您。不如暂搁近侍杂务,积累一下实战?”
三日月顿了一下,明亮笑声很快冲散了短暂的寂静:“好好好,拿钱办事,岂不是天经地义?”
我默然,注视着他身影走远,然后不出意料被隐约释放低气压的药研打断了:“守卫大将的工作,就,交,给,我,吧。”
我推着短刀的肩膀亲亲热热向前走,让他听见我骤然轻快起来的声音:“那当然!药总别生气——我错啦我错啦,前段时间那是理亏才气短,再不会叫老爷爷轻易欺负去了。”
而他侧过头读她雨后初晴的笑眼,觉得审神者像个四处漏风的陋室,里边拿薄土热泪夙夜栽培才冒出一芽勇气,心里的刺忽然收敛了。
守卫的工作,就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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