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晚烟暮色暖

　　走在去校团委办公室的路上，宛烟的影子淹没在婆娑的树影里，一会儿完整，一会没头或没尾。她感觉自己入戏愈深，一会像爬向闸刀的□□，一会像自挂老树的崇祯皇帝。
　　正是带着这样一种国之将亡，我辈当崛起的悲壮心情，她看见了一个红颜祸水，不，是蓝颜！就站在办公室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可她现在根本没有那份进行审美活动的闲情逸致，宛烟快步走过那个瘦瘦高高的浅灰衬衣，对着门口就准备钻进去。可蓝颜却有意挡路，以差点和她撞个满怀的方式，笑着提醒说：“同学，请先在门口签到。”是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带着一些清爽的香气。
　　宛烟不得不连忙打扫干净那副哀怨的神情，自以为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以免自己看上去像一只黑寡妇，一边连忙答应：“好的好的。”
　　他们礼貌性地对视一眼，对方是个轮廓清晰，长相十分立体的男生，英俊型。
　　可桌面上并没有笔，还好她带了。她连忙去包里翻找，可什么也没摸到，难道要在团委办公室门口把包里东西全倒出来，乱翻一气吗！宛烟有几丝绝望。
　　“同学，为了保证本次面试结果公平公正，我们用指纹机签到。”蓝颜在她的右边温和地继续提醒道。
　　“这样子，啊哈哈。”这个消息并没有让宛烟感觉到任何安慰，她干巴巴地笑起来，看上去应该很滑稽。他就不能说用门口的指纹机签到吗？这个办公室小助理是凭颜值进来的吧。
　　宛烟又看了蓝颜一眼，他正低头核对信息，眉眼确实很好看，像某个明星，但是她不想继续寻思到底是哪个，现在应该能进去了。她有些忐忑地提了口气，刚要迈进门，那个好听的声音第三次提醒道：“同学，现在还不能进去。签完到后，请到隔壁办公室等候，稍后会按顺序叫你们进去的。”
　　他上中学的时候，没有学过什么叫做缩句吗？他难道不知道这三句话其实还有更简洁的表达方式吗？不，她不能暴露她师范生的本性，她要包容要理解，有些人就是语感差，学不会更为经济有效的交流与表达，她不怪他。
　　她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礼貌微笑，小助理也回应了她一个善意关切的含笑眼神，并好心地示意她是前面的那间办公室，生怕她会错过一样。宛烟气鼓鼓地转过身去，心里开始冒黑气，这算是开局不利吗？
　　隔壁办公室里已经有几个一看就很nice的女生，她们容妆精致，举手投足间满是自信而优雅的气质，她们皆沉思不语，想必此时大脑里正在飞速演绎各种问题，以及设想出不同且最佳的回答。可宛烟在这种气氛中并不感觉到压抑，反正她是来演小白菜的，她紧张地烧心。

　　终于轮到她了。她稳稳地走到门口，那位小助理已经等在外面，依旧笑着。宛烟忽略了这个表情，继续故作镇定，可小助理却冷不丁送上了一句关切的祝福：“不用太紧张，祝你好运！”
　　他的潜台词是，我看上去很紧张？宛烟很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信息，刚要用装饰些笑容去修正这一点，该小助理已经十分体贴地为她打开校团委办公室的大门，“你可以进来了，别忘了自我介绍。”
　　她真是谢谢他的提醒，好像只要他不提醒她，她都会忘记自己的姓名和年龄。校级助理就是不一样，连令人讨厌的方式都这么清奇。
　　见到许副的第一眼，宛烟就确定了一个事实，他的活动照一定修图了。本人跟照片也差别太大了，照片上的许副是一个干练的、精神的、头发浓密的中年大叔，但眼前明明坐着一位头发稀疏，满脸褶皱，历经沧桑的门岗大爷啊。宛烟猛然醒悟，也许他老人家明明时常出入办公室，就是他们这些习惯以貌取人，有眼无珠的肤浅之辈，不识泰山，还以为他只是来打扫卫生，检查门窗，顺便再跟饮水机换换水的保洁人员，如此才以讹传讹，造出许副常年不在办公室的谣言。她刚转身关上办公室的门，办公桌那头的大爷就不耐烦地说道：“名字！会不会先自我介绍啊？磨磨蹭蹭的，不要耽误时间！”
　　可是她才刚进门？还没走到他老人家跟前，只能怪这间宽敞的办公室建造得太过空旷，走到他老人家的办公桌前需要时间。可走完这段路程所需十几秒钟，显然会严重浪费他老人家的生命。宛烟急忙一路小跑，到了他办公桌的前面。
　　既然许副是这么痛快而直接的人，她不妨就开门见山，免得使他折寿，她会内心不安。
　　“老师，我不是来面试的，是要和您反映情况的。我叫宛烟，来自寒江文学社。相信您一定对我笔试的试卷有印象，就是我在最后一道题里写的问题，我想请您减免我们社上交的费用。这百分之二十五的社费对学校来说，杯水车薪而已。但于我们而言……”
　　“好了！你莫名其妙的说这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前，有没有看过文件？”
　　看文件？宛烟愣住了，看什么文件？为什么要看文件？看文件跟解决这件事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问号七里咣当地砸下来，像一个个烟雾弹，滋滋地喷溅出团团黑雾，宛烟坠落其中，只能看见许副那张松弛的狮子脸。
　　此刻他正严厉地盯着她看，他的眼镜在鼻梁上有点滑坡，他把眼镜扶正，以保持他的眼睛持续目光如炬，炯炯有神。扶好眼镜后，见宛烟还是没有开口，许副就更加肯定她没有看文件的事实，于是他正色道：“没有看过文件，就跑来这里瞎嚷嚷，这种做法是不符合当代大学生行为规范的。你们在办事之前呐，一定要思考，然后查阅文件，如果确实是个问题，再记录下来，等到开会的时候汇报上去，等到院社团联整理出来，再反馈到校社团联进行归类，由人登记好再给我看，这才是解决一个问题的流程。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有什么问题就急匆匆的跑过来，全校所有的问题都要我一个人解决，我还怎么工作？怎么生活？”
　　许副就是许副，这一番说辞，让宛烟无地自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错误所在。她觉得自己真是太可笑了，犯这种低级的错误，暴露智商就算了，还耽误领导的工作，给领导造成压力和困扰，说得再深刻些，就要危及领导生命安全了。这种重罪，她实不敢当。
　　“当然，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还有顾北城，你去把学生会主席叫进来！”看见宛烟自责的表情，许副客观而公正地吩咐道，好像要进行一次严肃的末日审判。
　　可是，顾北城又是哪个？这件事跟学生会有什么相干？学生会主席此刻怎么会出现在社团联面试的现场？她又该去哪里找？那一团黑色的云彩，凝固成一块巨大的水泥，压在宛烟头顶，她脖颈僵硬，头皮发麻，只好拖着软绵绵的腿，走到门口，恍惚间许副可能还催促了一句：“赶快！”
　　门一开，小助理迎上来，一副很清楚里面刚刚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宛烟真想把他从自己视线中拨拉开。可是这一次，他并没有笑容可掬地关心她，而是平静地说：“他应该是叫学生会主席吧？我就是。”
　　什么？他就是、学生会、主席！然后学生会主席来给社团联当小助理？
　　今天是什么日子？她真想看看黄历是怎么写的，是不是什么星冲撞什么星，怎么今日的天地间充斥着一片大混沌呐。她实在没有力气摆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无力地点点头，让他进来。
　　显然，许副已经在桌旁苦等良久了。一看见顾北城，就迫不及待地说道：“你是怎么当的学生会主席？面试名单你看过没有？替我们社团联工作，可不像在学生会那么随便！”
　　实际上，面试的试卷本来是要由许副亲自过目的，但是由于他一贯的忙碌，只好托付给学生来看，但如果把差事交给社团联的干部，传出去的话，一来显得选拔难度不够，二来显得他太信任学生。他一向看不惯那种什么事都亲力亲为的老师，这是不相信学生的表现，所以他喜欢什么事都交给学生来做，充分培养学生的办事能力。可这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说他不负责任，其实这都是太亲切的弊端。他得稍微注意一下。
　　考虑再三，他决定从学生会借人来完成这个工作，不能光指着社团联的学生锻炼，时不常也得关心一下学生会的同学们。学生会主席顾北城，就是最佳人选。他不仅办事效率高，而且零失误，细心又有主见，最让许副欣赏的一点是他做事不张扬，很低调。所以让他在笔试的时候帮自己看看试卷，选一部分人进面试，就是充分考虑这个学生的办事特点而做出的安排，可以说是煞费苦心，因材施教了。
　　但没成想，这样两全其美的一件事，他竟然会搞砸！许副简直是太失望了，这些学生啊，真是一届不如一届，好不容易有个还勉强说得过去的，竟然在关键时刻还要掉链子。这以后怎么委派重任！真是无人可用！
　　顾北城却很淡定，他基本上没有体察出许副的失望之情，也没有明显的悔过之意。他只是点点头说道：“我写检查。我先把这位同学送出去，不耽误接下来的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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