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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黄昏的时候,下了一阵雨,半黄旧叶微湿,温老爷的回来的时候,雨正停,阿华淋了半身衣裳,紧紧跟在温老爷后面,面色严肃地瞧不出事来。
见阿娘等得焦急,半步没离开,脖子张望得发酸,觅笙心里一直乱乱的,听到前院里管家传话——老爷回来了,温夫人方展笑言,喝了搁在一旁许久的果子茶。温夫人这边的弦松快了,觅笙也安定下来。
温老爷回来见着母女二人,沉默半晌,任由妻子扶着自己坐下,茶水进了肚子也没察觉到什么味道,温老爷抬头看着站在一旁担忧深色的母女俩,忽然大力握住温夫人的手臂说道:“夫人,此番道路险阻,不出半年,棠城必入流民。”
温夫人拨开抓住的手,后退半步,靠着觅笙,“官人莫不是今夜就走?琰儿明日回门,你让那些达官贵人怎么看她,兄长不在,只余嫂侄,你让我怎么面对妹夫?笙笙还一姑娘……”
待还要说些什么,温老爷用力掷扔茶杯,青花碎了一地,“够了!”
“你!你从未对我如此过!就算是从前在老太君跟前……”温夫人看到一旁傻眼的觅笙,抱头痛哭,觅笙被吓住,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挽救此前这个局面,阿爹从不是这样的人。
温老爷弯下身子,一片一片地拾起来,“夫人合该体谅我,我……也不是今夜就走,还要些日子的。”
缓过劲儿后,觅笙哭了出来,却不敢大声,仿佛是一直存在心底里最美好的有了一个洞,这个洞还越来越大。温夫人心疼地给女儿擦眼泪,平静了语气背对着温老爷说道:“官人,我只问一句,结束之后,你可以立即回棠城吗?”
温老爷发泄之后的悔意涌出来,用力点头,“可以,夫人不必担忧,大丈夫之志,妻儿平安。”
温夫人冷哼一声,“我说过的话我都做了,官人放心,明日欢欢喜喜迎琰儿回门,明日过后,官人爱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看了眼破碎的茶具,将自己手里头的茶具也给摔了,“这次事情两清。”温老爷立马赔着笑脸,气氛缓和。
觅笙看着这出吵闹的开始和结束,空荡荡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剥离,什么老太君,想问,不敢。
“阿华有事禀报。”院子里阿华的出现打破了僵局。
温老爷见夫人皱着眉头叹口气,“在门外说吧。”
“禀告老爷,定了中秋后。”
“还有其他事吗?”
“无。”
“退下吧。”
“是,老爷。”
觅笙鲜少见到这位阿华,有时见着背影,有时连衣角都看不到人就走了,阿爹吓人的余威还在,只拿着眼神瞅温老爷。温老爷自知吓着孩子,不过这会儿太亲切,笙笙定会觉得自己这个爹在假装,遂依旧冷着脸,但对于妻子,还是要和颜悦色——夫人呐,听到了吧,中秋过后才启程。
温夫人回以笑脸,半句话不说,拉着觅笙离开。
除了在温琰回门宴上说了几句,温夫人没给温老爷好脸色过,两人话都说不上两句,温老爷自知夫人生气,很自觉地搬了寝具到书房。
就这样一直冷战到中秋前夕,温老爷将觅笙喊到了书房,见着女儿拘谨,温老爷羞愧难当,“爹不是个好爹爹。”
觅笙这段时间被吓得很乖,生怕爹爹吼自己,其实温老爷心疼还来不及,怎么会舍得,只是边关战事吃紧,一方面要部署,另一方面还要调整,这次战事结束,定要好好陪妻女。
觅笙摇摇头,不说话,小手捏着衣角,似乎这样能安心些。
“笙笙是不是特别奇怪你的柳姐姐有那么一个讨人厌却有宠着她的祖母,而你却从未见过自己的祖母?”
觅笙依旧摇头,这次却开了口,“女儿并不,爹娘不与我说的人、事都是有原因的,就像柳姐姐,她告诉我,虽然她的祖母行为很奇怪,却也给她好吃的,教她习字,穿的也都是一等一,这是旁人少有的。”
温老爷赞许道:“这一点笙笙想得不错,不过,有些事情,爹一定要和你说,毕竟我们的名字都在宗谱上。”
看着觅笙期待的眼神,温老爷顺手推过来一碗桂花羹,递上小匙,“坐下来听我跟你说。”
“嗯。”觅笙刚坐下来就一匙接着一匙。
“老太君,还有爹爹我那一大家子亲戚都在京城,略有些田产。”温老爷正讲得兴起,觅笙打断道:“爹,我知道,姑姑都与我说过。”
“说过?”
“是啊。”
“姑姑还说,我们虽然比旁的人要有些钱财,但钱财之物终归由市所定,都是不定的。”
“你姑姑竟教你这些?”
“额,嗯。”温觅笙暗戳戳地对不住姑姑,为了不想再听老太君,再听那些道貌岸然,觅笙宁愿挨顿骂,也好过一直想着阿娘曾经难过的日子。
“觅笙,等爹爹回来,和你阿娘,一家一起寻个幽静地儿种种菜,养养花,钓钓鱼,你想想看怎么样?”
觅笙忽然饱了,放下汤羹,认真地和爹爹说:“爹爹,你说话可要算话,我还想养一只威风的大黄狗。”
童真,这是温老爷幸福的感受,“好!”想要摸摸女儿的脑袋,还记得这丫头刚出生,软软的,捧着还被温嬷嬷说了几次,忽而郑重起来,“笙笙,可记着,若是遇到像爹爹那么冲动地对待你阿娘的时候,一定别让眼泪先下来,想想有什么方法。”
“那我想不到呢?”
“那也能冷静下来。”
“爹爹你后悔吗?”
“后悔。”
清晨乌云滚滚,冬暖一直没来,觅笙连忙跑去阿娘住的院子,门是敞开着的,温夫人正收拾了出来,素布衣衫,简钗皂鞋,“阿娘,你这是——”
温夫人抱住觅笙,“你爹爹连夜走了,我跟他还有许多话未曾说,阿娘怕是有一段时间不能照顾你了,我跟柳三夫人说了接你去住一段时间,省的一个人。”又细细打量自己的女儿,“孩子,阿娘一定会和阿爹一起回来的。”
“不,我不,我不想去柳府!”觅笙强烈反抗,明姻姐姐每次都说到她那“可怕”的祖母,若是去住,定要被吃了。
“好好好,不去不去,不过这样的话,你的明姻姐姐可不会天天来陪你。”温夫人又多了些忧思。
觅笙毫不犹豫,“我可不怕!”
于是,温府交给了管家打理,一切似乎和从前一样,又不一样了。
葡萄酸了又甜,甜了又老,草叶哗啦啦地掉了一地又不见,转眼到了冬至,秦妈妈做了浮团子就告了假回去,冬暖也定亲,还了身契,已是许久日子不大来了。温觅笙自己爱做些吃食,这下吃了一口就生了饱意,捏了帕子说道:“柳姐姐怎么急成这样,偌大的柳府厨房竟没有姐姐你爱吃的?”
柳明姻吞了一口,抬罢手,怀里紧紧团着红绒线裹着的汤婆子,“妹妹这话好不讲道理,姐姐我可是偷偷溜过来的。你这屋子,下人这般惫懒,竟是地龙都没烧?”
觅笙眼角见青,这几日惴惴不安,心口难受得紧,见着冷气儿方才好点,这会儿笑道:“姐姐不知道,爹娘走后,我是想着学着……”
话还没说完,便被柳明姻打了岔,“可别说学,叔父母平日里也是疼爱着你,且不说唯一的姑姑出嫁,你是何等的自由!”
两颊生出酒窝,温觅笙笑说:“谁人比得上柳姐姐,金尊玉贵的。”朝着外头努努嘴,“哪几个丫鬟瞧着眼生,可又是?”
柳明姻甩手放下汤匙,“不吃了不吃了。”擦了嘴,“哼,我是不稀罕,可人命都是一样的,我祖母是个要面子的,前几日她拜了菩萨回来,城里挤进来些脏乱的,碰了她娇子,这不,外头那几个就是报恩留下来的。”咬着“报恩”两个字眼,柳明姻不痛快地端起四软羹来饮。
温觅笙张了张嘴,竟无言以对,沉默了会儿,忽地红了眼眶,小手不安地揪着素色帕子,柳明姻纤手伸过来,紧紧握住,温柔地擦去觅笙眼角的泪水,“傻丫头,我知道你在担心,如今外头形势未定,叔父叔母也从未跟你说过。但棠城,总归,是安稳的。”
“报——”
门外吵嚷了起来,温管家拦着不肯进,大声呵斥:“你这狂徒,温府再小,也不是你能闹腾的。”
管家被抓了满衣裳的血印,看得周遭下人害怕得紧。
“管家,是我!”衣衫褴褛,看不清面目的男子拨开挡在面上的发丝,从怀里摸出沾满血色的书信,警惕地察看形势,又放回怀里,“我要见笙姑娘。”决绝写在脸上。
管家眉头一凛,“大胆,姑娘芳名岂容你乱叫,来人,把这腌臜泼皮关进柴房!”下人拿着木棍却不敢上前。
男子大笑,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瞧着大门什么时候关了起来,“管家,我可是有将军书信!”说罢朝着正厅行跪拜礼:“请笙姑娘见阿华一面!”
“请笙姑娘见阿华一面!”
“请笙姑娘见阿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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