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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浩浩劫(上篇)
父皇禅位后就住在“龙德宫”,我一入正殿便发觉不对,原来不止父皇和皇兄在,连郑皇后和我的母妃乔贵妃以及我的弟弟信王榛都在殿中。我心中陡然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耳中听得窈娘轻轻吸了一口凉气,颤声道:“帝姬,帝姬……这……这……”我双膝发软,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住了我,我抬眼望时,看见十七岁的信王榛含泪的眼睛。信王榛脸色苍白,扶着我的手在颤抖,两颗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终于抑制不住地滚落在我的手背上,烫得我浑身一震。我颤动双唇,用尽全身的力气,却只能发出模糊破碎的声音:“榛……榛……你怎……怎么……?”信王榛哽咽着说:“阿姐,阿姐,阿榛不能救你,阿榛没用!阿榛对不起你!阿姐……”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他的话没头没脑,我听不懂,也不想懂。我吃力地将目光转向母亲、皇后、皇兄,最后落在父皇脸上。
父皇好象一夜之间就老了,满面愁容,垂头丧气地蜷缩在御榻上,哪里还有半点儿昔日潇洒倜傥的摸样。我的心像坠入了无底的冰湖,一阵阵寒意从心底泛起,我听见自己渺若游丝的声音:“父皇!父皇!”父皇震动了一下,抬起浑浊的双眼,那空洞的眼神让我心中巨痛。我抢上几步扑到榻前,扯住父皇衣袖,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滚滚而下,片刻间打湿了他的袖口。我啜泣着道:“父皇,您怎么了?您说话呀,父皇!您告诉女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父皇……”有一只手轻抚我的头发,我以为是父皇,抬头看时,却看见一张雍容端丽的脸庞,娥眉轻颦,面带忧色,那是郑皇后。
郑皇后(应该称太上皇后才对)将我扶起,牵着我的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用她的鲛绡帕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痕,然后温柔地劝慰:“金金,别哭了!看,眼睛都哭肿了,可怎么见人呢!”她端详着我的面孔,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金金,你别怪你父皇,他也是万般无奈。他素日那般疼你,今日之事,就如同割他的心头肉一般。你不见他痛得神智都糊涂了?好孩子,就只苦了你!”我愈听愈是胆战心惊,颤声道:“母后……母后的话孩儿……孩儿听不懂……”郑皇后却转头道:“官家,还是你同帝姬说吧。毕竟事关社稷,终究还要官家拿主意。”皇兄本来呆呆地坐在一旁,听了这话忽然像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一边转过脸去一边连连摇手:“不,不,母后,您说就好,您说就好!”郑皇后又叹了口气,执起我的手,一双秀媚的凤眼深深地凝望着我,语气沉重地说:“金金,金国二太子斡离不遣使来见官家,说闻道上皇有女名‘福金’,与大金王妃封号‘福晋’同音,合该是我家之人。官家若肯见赠,和议之事尽可从容商量。”
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却是以这样一种荒谬的姿态出现,我突然想笑。我真的笑了,笑得如花枝乱颤,清脆的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里,不知怎的竟透出无限凄凉之意。有人上前抱住我,冰冷的泪滴进我的头发里,熟悉的脂粉香气瞬间萦绕着我。她的手轻拍我的背,另一只手环抱着我轻轻摇晃,好像我还是一个小女孩那样。她低低地、一声一声唤我的名字:“金金,金金……”我笑得声嘶力竭,终于软倒在她怀中,像一个受了无限委屈的孩子那样放声大哭。
透过迷蒙的泪眼,我看见我的母妃乔贵妃脸色惨白,鬓发散乱,纵横狼籍的泪水冲散了她脸上薄薄的脂粉,使得一向精致得无可挑剔的妆容零乱不堪,只有那双秋水澄明的眸子似乎被泪水洗得更加明亮,饱含着疼爱与怜惜,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我喃喃地道:“哦,母妃,母妃……”母妃试图给我一个微笑,牵起嘴角,笑容却凝固在唇边,充满苦涩。她用力握住我的手,幽幽地道:“女儿,这是你的命啊!”“我的命?”我失神地重复道:“这就是我的命吗?不,我不信我的命这么不好!母妃,我不信!”二十年来,作为父皇的掌上明珠,我享尽富贵尊荣;下嫁蔡攸,合府对我敬若神明,不敢有一丝违拗,竟比在宫中还尊贵三分。岂料今日石破天惊,命运和我开了这样大一个玩笑,昔日的天之骄女转瞬便要沦为婢妾,任人践踏驱使。那天杀的斡离不,竟要我的皇兄将我赠与他,他把我当成了什么?他掌中的玩物,还是和议的筹码?可悲的是,我的父皇和皇兄也需要我来当这个筹码。
直到此时此刻,我才明了大宋的处境,也才明了我自己的处境,那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倘非如此,父皇何至于连心爱的女儿都保不住?我忽然想起那些被送去劳军的汴梁女子,我和她们有什么不同?再矜贵的身份,一旦跌落尘埃,也就混若浊水泥了。难道这真的是我的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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