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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急蹬鹰
启程到现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失去了两名同伴,前路还有多长?我们究竟能否活着走出去?种种问题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但没有谁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抱膝靠坐在石壁前,目光一直停在女人的尸骸上。
老实说,我并不认得她,对她没有好感,甚至有点烦这个一路上都在不停喊叫的女人,但我从来没想过要她死。
可她现在死了,冷冰冰的躺在地上,空洞的眼眸大睁着,倒映出那个打了她一巴掌的男人的脸庞。
盯着死人的眼睛久了,你就会发觉那只是一具空壳,空壳只与空壳交流,至于人的灵魂则会被暂时排除在外。这种排斥感令人无比难受。
“嘞。”有一只手碰了碰我,把我从发呆状态拉了回来。我看过去,发现眼镜男人不知何时坐到了我旁边不足半米的位置,手里拿着一大块面包,沾着血的。
我嫌恶地偏开头,有气无力的哼哼一声,示意我不饿。
眼镜男人向我靠了靠,他没有把面包递给我,而是细细地撕碎,在手里搓成小一点的面包粒。
嗯?
我看着他把搓好的面包粒撒到地面上,撒出一个椭圆形,然后从中间分开,收束曲线。
骷髅?
我诧异地抬起头,用疑惑的目光盯着他。眼镜男人不慌不忙,他撒了一个小圆圈,用面包粒填满,然后看着我点了点头;撒了个小圆圈,不填面包粒,看着我摇了摇头。
用面包粒作画来交流?
我眼前一亮,连连点头向他示意。
眼镜男人用面包粒撒出了之前白人小子死时的情况,然后向旁边挪了一下,摆出一个心形,正想撒面包粒,面前忽然投下一道影子。
“啊!”我们都抬起头,就看见湖蓝色眼眸的年轻白人正在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地面上的面包粒,发现我们在看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倒是很有精神。
眼镜男人低下头继续摆面包粒,年轻白人则转身离去,再回来时他身边多了那位黄人老者。
我下意识寻找其余人的身影。双心男人还跪坐在尸骸旁边,权杖三人则在对角的木桌旁坐着,工作服男人们都在埋头吃饭,西装男子一边吃一边直勾勾地看向这边。
和西装男子的目光接触让我感觉很难受,仿佛被盯上了一样。
骷髅后面撒了十组的九个面包粒圈、一个空圈,第十组的空圈上盖着一片烤肉,示意白人小子死亡。
心形下面只有一组,九个面包粒圈,最后一个圈上盖着一片烤肉。
眼镜男人摆好面包和烤肉后直起腰,在我们三人脸上巡视一圈。
我似乎抓到了什么要点,但并不能窥透,年轻白人则干脆一脸茫然。黄人老者眉头紧锁地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叫出声,他用面包粒点出每一组被选中的人,然后撕下面包边缘的硬面条做线,将这一图案的死者隔出来。
局面骤变。下一刻,无边的惊惧犹如潮水袭来,瞬间将我冲垮。
这!这,这……
我只觉得颅内爆发出雷鸣,搁在腿上的手狠狠攥紧,指甲戳进肉里,却疼得毫无实感。
骷髅和心的重合点在于,死者死亡的时候,其他所有人都是面包圈表示,也就是说,他们都点了头。
眼镜男人严肃地点点头。
年轻白人仍有些迷茫地看了看眼镜男人,又看了看黄人老者,拍拍我的肩,皱着脸做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自己猜去。
我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恶寒中,无心回答他。
但是,即便有案例对照,单凭这么两幅图也很难完全解释光人杀人的规律。
女人的死因可能有两个,一个是一致,即所有人动作都相同。
另一个是认同,即点头表决。
认同和一致不同的地方在于:认同不一定非要百分之百点头,而是选取点头人数的最大值(这让我想起了古希腊的陶片放逐法)。
但这样一来白人小子的死就有疑点了,因为第一组中既没有一致,也没有认同,他仅仅是排在了最后。我不能认同什么忤逆被杀,否则他应该在一开始就死了。
我和其余三人通过面包粒成画法艰难地交换意见,眼镜男人与我的想法差不多,认为应该是排除目标在内的其他人的一致导致目标死亡,黄人老者仍执着于光人的主观态度在这其中的影响。年轻白人对这个话题没有太大兴趣,只是看着我们比划,不时声援黄人老者一下,大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
度过了两段惊心动魄的旅程,所有人的身心都陷入了极度的疲惫中。争执一番无果,我困得眼皮直坠,身体轻飘飘的,眼镜男人也满脸倦容。又过了一会儿,年轻白人打了个哈切首先离场,黄人老者有些不甘心地看了地面一眼,也转身离去。
我就地躺下,一睁眼,就看到满地的血和女人的尸骸,立刻又坐了起来,犹豫了片刻,走上前去拍拍双心男人的肩聊做安慰,然后走到对角的墙下找块地方躺了下来。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了,醒来的时候浑身肌肉又酸又硬,痛得我发抖。
我揉了揉眼睛从地上坐起来,一眼就看到对面女人的尸体孤零零的躺在地面上。
嗯……嗯?双心男人呢!
我愣了片刻,当即睡意全消,快速环视石室一周,却怎么也找不到双心男人,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赶忙跳起来大声喊叫,吵醒了还在睡着的其他六个人。
西装男子低咆着从地上爬起来,瞪着眼看谁剜谁,眼镜男人和黄人老者对视了一眼,前者的脸立刻黑了下来。
我们往每人的口袋里揣满了面包,然后急匆匆的往外赶。石室开门的规则我们还摸不清楚,什么状况下门才会开启,能开几次?双心男人几时离开的我们也不得而知,但我们决不能让他一个人独自开启下一个石室的门,否则无论是否有蛇潮来袭,我们的旅程都有可能止步于此。
一出石室的门,一阵肃杀之气迎面扑来,无尽延伸的石阶两侧多出了一层石板,石板上间隔排列着数不清的真实比例雕像,神情肃穆,一手执兵刃,一手举火把。
与火把的相同,雕像手中的物件都有不同程度上的缺失。
眼镜男人看到雕像的时候眼神黯黯,我们疾走了一段后,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走到一个雕像面前,取下了它手中的大刀。
“啊?”我询问他,但他并未回应我,西装男子见状,紧跟着也去拿了一把。权杖三人陆续拿起武器的举动引得年轻白人开始警惕,他小跑着去取了三把,给我和黄人老者各一把。
我看着手里的刀,心里直泛苦味。
拿起武器,在自保的同时也拥有了伤害别人的能力,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自相残杀了?在文明社会不一定,但在这个时刻遭受死亡威胁的小队伍里不无可能。
这回食物有了补充,又有不见踪影的双心男人在前面时刻鞭策我们前行,队伍行进得格外的快。
我闷头走着,忽然听见年轻白人发出啊啊啊的大叫,一抬头就看见前方转角里伏着一个人。
年轻白人踮起脚,轻手轻脚地凑上去,先谨慎地用刀背碰了碰他。还有呼吸,但是并没有什么反应。
我蹲下身把他翻过来,使他正面朝上,露出一张双目紧闭,嘴唇发白的双心男人的脸。其余人也凑了上来,眼镜男人听了听他的胸口,做了两轮人工呼吸,然后指挥年轻白人去捧点水回来。
一捧水下去,双心男人剧烈咳嗽起来。
我这才舒了一口气。
我真的不希望再有任何人死去了。
双心男人饿得气息衰弱,却不肯吃东西,一直望着天顶发呆,大拇指扣在手心里揉搓,口中发出夹着呜咽的低吟,偶尔与我们有目光接触也会立刻逃开。
虽然他之前擅自离队给我们造成了很多困扰,但这副样子实在让我恨不起他来。况且,也多亏这样才鞭策我们加紧赶了这么久,又走过了两个转弯后,第二面石壁遥遥在望。
第二面石壁上刻画的是光人凝聚光束的那一刻,左侧跪倒在地的人的脸由几道狂野的线条构成,极力展现出其死前的恐惧与癫狂。石壁左下角,一颗单独的心形图案上插满了绣花针大小的箭矢。
双心男人看到眼前的壁画,悲从中来,嗷的一嗓子哭了出来。我看着他悲泣的模样,心中百味杂陈,悲伤、遗憾又愧疚,仿佛我就是杀了双心女人的凶手。
我不是吗?我是,我当然是。但我毫不知情也没有办法,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人死去,我想活着,我不想死,而我只要还活着,就必然要背负杀人凶手的罪名。
我想要拍一拍双心男人,这个手却怎么也举不起来。
石壁开启,新的石室的模样展露在我们面前。我愣住了,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发愣了。
在我视线可及的范围之内,只有一张上次一半大小的桌子,桌子上的食物只能平摊着铺满桌面。我饿得眼前发昏,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显然,这次的食物不够每个人都吃到饱,这意味着,必须有人来进行分配。
把控食物分配,这将是一次领导地位的确立。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眼镜男人和西装男子同时迈出脚。眼镜男人愣了愣,随后恼火地瞪向西装男子。
堪称戏剧化的转折,在这个节骨眼上,西装男子居然选择了把矛盾挑明,针锋相对。这个局面不算出乎意料,但依旧具有冲击性。
“啊!”瘦男人最先反应,粗鲁地喊了一声,持起武器站到了西装男子身后,犹如一名拥护加冕的侍卫。
眼镜男人神情更加严峻,脸色冷得像挂了层霜,看着西装男子的目光又愤怒得好像在喷火。
“啊啊啊。”黄人老者试图上前劝解,西装男子轻蔑的哼了一声,言出剑随,在我和年轻白人的惊呼声中,明晃晃的刀口擦着黄人老者的脖子捅了出去。黄人老者表情凝固,举起的手僵在胸前。
武装夺取政权没什么不对,但我突然对这一伙人的恶劣态度极为不满。
轻微的恍惚之后,我默不作声地走到眼镜男人身后,拔出一截刀刃来狠狠瞪着对方。
西装男子和瘦男人神色微变,他们理所当然地把目光投向胖男人。胖男人是跟他们一起来的人,我并不奢望胖男人能支持我们,但我还是跟着看了过去。
胖男人察觉到视线的聚集,圆墩墩的身体颤抖起来,他颇为挣扎地看了看两边人,一边是凶神恶煞地招呼自己的同伴,一边是看起来比较友好的陌生人。他无法抉择地后退一步,随后被瘦男人一把攥住手腕。瘦男人凶狠地吼了一声,罔顾同伴的不愿和尴尬,把他强行拽了过去。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时,一声嗡鸣传遍石室——光人来了。
我们自动排好队列,站在光人面前。虽然仍会为它的威势吓到,但最起码我们心里清楚,此时的光人是无害的。
之前听了黄人老者的提议,这一次我们决定清一色地摇头,点中某一个人,除他之外其余的几个人一起摇头,同时验证一致和认同两个观点。
实验进行得很顺利,权杖三人组、黄人老者、我、年轻白人谁都没有死,大家脸上都沾染了喜色。
光人光芒大盛,它那潮湿的气息一股股地往人脸上拂,像冬天里撬开的下水井一样,弥漫着不那么好闻的气味。
光人的手指落到眼镜男人身上,我摇头,突然侧目到瘦男人脸上,他阴恻恻地一笑,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我靠!阴险!
我气得快要炸开了,压着嗓子一个劲儿向他咆哮。西装男子也微微有些吃惊,不悦地瞥了瘦男人一眼。
光人爆发出一阵阵怪笑,手指往瘦男人那里戳了一下,瘦男人当即吓得直往后缩。
光人没有为难他,而是依着顺序点到了双心男人身上。
我的目光也落在了双心男人的脸上。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希望有任何人再死去。
死的人越多,内部矛盾就越尖锐,如果不能用可观的票数来制衡权杖,我们将会在紧接下来的几场杀戮中一一丧命。
所以,如果让我在双心男人和眼镜男人中做选择,我选择眼镜男人。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点了下头,与此同时,年轻白人也点了下头。我错愕地看他,年轻白人只是俏皮地冲我笑了笑,神情古怪。
这个人!
我目瞪口呆,年轻白人最后那一眼看得我颤栗不止,惧意直冲颅顶。
我小瞧了他!
光人原地做起了转体运动,转动数周,“手指”稳稳地停在了双心男人的方向,指尖的光开始分离扭曲,相互纠缠。
双心男人呆滞片刻,难以置信地看了我和年轻白人一眼。我承受不了那诘问的目光,偏开头去。
我的心里没有丝毫盟友得救的喜悦,只有一股荒凉的悲哀。
我有我自己的考量,很明显,双心男人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差,身体也已经达到了极限,假如他愿意进食,尚有恢复的可能,但我不能平白无故的拿盟友的命去赌一个病怏怏的路人,这对我们接下来的斗争并无好处。
更何况双心男人之前连自己最爱的人都出卖了,谁能保证他以后不会把我们这些人挨个出卖掉。
双心男人仰头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流。他用怨毒而复杂的目光地扫视了我们一圈,忽然发出一声凶悍的怒吼,捡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把刀向着光人劈了过去。
双心男人的动作果断、利落又野蛮,光束将他的胸腹绞得粉碎的同时,他一刀狠狠砍进光人粗壮的“胳膊”里,顿时,光像山洪一样倾泻而出。
说起来也不是真的光,只是一种发光的液体。
光人凄厉地嚎叫了一声,眨眼间跑离了石室。
双心男人跌落在地,大股大股的血肆意流淌开来,和光人的“血”混在一起。他圆瞪着眼睛,拼尽最后的力气看向我们,挑起一个呲着牙的笑容,充满了嘲讽。
过了很久,我才压制住心里的恐惧和愧疚,走到双心男人的尸骸前,阖上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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