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櫑具剑
闭馆后的博物馆内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韩姐,你还没走吗?”
二十出头的青年正在作最后的清场,忽然发觉素来人流稀少的西汉馆内,还站着一人。女子转过头来,向他一笑。
“马上就走了,再看看。”
韩琡是博物馆的常客,看门的大爷和售票处的小伙都认识她。人长的漂亮,却是那种带些男子气的漂亮,常梳一头整整齐齐的马尾辫,总能给人一股明朗的英勇之气。她几乎天天都来,却只看那么一件展品。
西汉馆内的櫑具剑。
“公元前 3-2 世纪的汉铁剑,全长达 85CM,虽然经两千余年的风雨,此剑品相仍保持完美。装具、鞘柄和髹漆几乎原整无缺,迄今存世外装保存最好的汉铁剑。剑鞘、柄均为竹制。首、镡、櫑、櫑硕大夸张,雕工精美,纹饰传神。极其难得的这四件精美的装具完全为木雕,这把汉剑与《汉书》记载完全符合,亦是目前已知櫑具剑的唯一实例,珍惜无比,绝对是国宝级的藏品。”
她早已能将讲解的那段话倒背如流。
两千年前,秦末。
少女趴在朱漆阑干上,向远眺望。夕阳缓缓落下,余晖映在那张带着些许英气的脸上。
“此景可美乎?”
男子站在她身后咫尺之处,轻眯起双眼,伸手撩起鬓边一缕长发。
“胜于世间。”
它那么安静,凄美,没有纷争与喧嚣,只是独自一人默然走向终局。
男子笑了,折扇扬起,上前半步。
“在下萧何,不知姑娘可愿拜吾为师?”
“你连我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敢问姑娘名讳?”
少女转头,笑了笑。
“小女韩雏,那个传言中不学无术的韩家长子,也是我。”
——你可想好了?
——再无他意。
——项羽并非天定之人。
——那师傅便与我一同看看,究竟谁才是。
“韩信?鲁公请见。”
侍卫的喊声打乱了韩雏,或是韩信的思绪,她抬头,向人颔首,起身向营帐走去。
“鲁公。”
出乎意料而又意料之中,他并非独自一人。
“在下韩信,见过鲁公,虞美人。”
他身旁的女子笑了笑,原本便显娇艳的面容更是姿色万千,她向那坐在高椅之上的男子示意,退出营帐。男子眉目间透着难掩的杀戮之气,生生压住了原本俊朗的容颜,也压住了那一丝柔情。
项羽看了韩信两眼,开口:
“女子?”
她一愣。
“韩姐,真得闭馆了······已经走了吗?”
韩琡走在一成不变的伦敦街头,大英博物馆内的最后一盏灯终是灭了。
她是在大学的一次学术参观中见到那把剑的。
从那一刻起,她就对那把櫑具剑念念不忘。
——此剑赠你,防身。
——在下真不认为一名持戟护卫有什么防身的必要。
——······那便算是见面之礼。
韩信握紧了剑柄,而又松开。
这把剑曾斩过一名想要刺杀虞美人的下士,除那以外,再未沾过血了。
她现在要把剑还回去。
她要走了。
櫑具剑静静的摆在两人初见时项羽坐的那把椅子上,沉默的目送着她的离开。
“这便走了?”
项羽双手交叉在胸前,斜倚在帐中木柱上。朝霞耀在他脸上,陡添暖意。
她脚步顿了一下,并未回首。
“最初投奔于你,也并非真是因你有争夺天下之能。”
韩雏看了看面前初升的朝阳。
“而是因你并无争夺天下之能。”
数年前,韩家曾为她谋过一门亲事,对象是吴中项氏的某个后人。她大闹一场,给那位素未谋面的新郎官留了一首诗便跑了。翻墙的时候还遇上了一个小家丁,拿百两铜钱换了她的玉佩,此后便有了韩信。
待到后来项梁在吴中起义反秦,她才知道现在的这个项将军,便是那日要与她成亲之人。
只是再无后悔的机会了。
“韩将军,有请了。”
她已是将军了。萧何并未说错,若是论天下大势,刘邦确是帝王之才。韩雏已准备应邀从齐地南下,倒并非是为了刘邦许诺的那几块地,而是为了立功。
只是,后来的她并未想到,她所面对的,会是那个她最不想面对的人。
“刘邦以韩信引兵三十万为前军,将军孔熙为左翼、陈贺为右翼,刘邦率部跟进,将军周勃断后。项羽引兵十万,先与韩信大战,韩信军失利往后退却,令左右两翼包夹项羽军,项羽军抵敌不住,于是,往后撤,韩信趁机反击,项羽军大败,退到壁垒坚守,刘邦乘胜领大军将项羽重重包围。”
现今的历史如是言道。
手机屏幕泛着幽幽荧光,映出韩琡面无表情的脸。
她早已知道结局了。
“将军可是要找项羽的尸骨?据说他自刎时所用的是把好剑,将军可是要找它?”
“······确是。”
她再未找到那把剑。她不知是被人拿去了,还是他从未再用过。
但那位亭长行刑前,曾从项羽之意,给过她一样东西。
那枚玉佩。
若是那日她留下与他成亲,结局可否会不同?
再无人知道了。
“教授,您觉得要是项羽并未随他叔父起义,他是不是就不会再乌江自刎了?”
在一堂中国史课上,韩琡无意间提出了如此一个问题。
讲台上的老先生笑了笑。
“乱世之中,皆是浮萍。”
“先生?对不住对不住,今天自行车坏了······咦,今日有客?”
木案边白发青年转头笑了笑,道:“是个故人,唐炘你便先去预习。我过会儿再来给你上课。”唐炘点了点头,目光不经意看向了坐在他先生面前的人。
男子身着黑色运动衫的,剑星眉目,神色间带着一股俊朗的英气,朝他勾了勾唇角。
唐炘眨了眨眼,也报以一笑,抬脚走向书房。
他轻轻合上木门,然后悄悄将耳朵贴上门板。
“你若是要找琡儿,怕是不易啊。那么多年的轮回,她许早已不是那年的韩信了。”
“先生不必多言,我苦等这些年岁,纵只有一丝希望,也不妨一试。”
“······若是如此,机票等繁杂琐事我可帮你付了,”先生顿了顿:“找到她以后,记得让她把钱还我就行。”
“还有一事。”
“何事?”
“那枚玉佩,先生可还好好保管着?”
“自然。若是哪日你厌倦了这轮回,大可来此寻我。”
“谢过先生了。”
生逢乱世,谁得幸免?我等皆不过是浮萍。
可若有幸与人一同飘摇,自有处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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