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沙

　　排骨和炖肉一点点长大，终于到了要读书的年龄。
　　村子的私塾先生是个落魄秀才，虽然为人迂腐了些，总的来说还是很尽职的。孩子一点点的教，很是耐心。
　　不大的课堂上孩童们端坐在板凳上，脑袋一晃一晃，有模有样的跟着先生读书，朗朗的读书声飘荡在房梁。
　　排骨也被送来念书，先生夸他悟性高，总要他带着念书。排骨也不让先生失望，站起来，嘴巴一张一翕，小手背在身后，还颇有点才子神童的架势。可惜了昨儿和村西的柱子打架时伤了左眼，现在眼睛上黑了一片，着实有损形象。
　　孩子终归是孩子，排骨趁着先生拿着铁板去训斥别人的工夫，伸手在窗棱上敲了三下。
　　当当当
　　立刻就会有个小脑袋从窗外升上来。
　　白白胖胖的小脸盘，眼睛弯弯，嘟嘟的嘴。
　　是炖肉。
　　炖肉是女孩子，便没了来私塾的资格，每次排骨到了念书的时候，炖肉就蹲在窗外等着。屋内的排骨得了空闲，便会叫她起来说会儿话。她就会扒着窗沿回话，等先生转悠过来便又蹲下。
　　一天天下来，屋里教了什么倒是一点不差的传进了炖肉的耳朵，唯一不好的就是看不到先生教写字，不过炖肉也不在意，反正她也不喜欢那劳什子的东西。
　　每次排骨受了先生夸讲，都会第一个说与炖肉听。
　　“嘿嘿，先生说我字写得好。”
　　“字写得好有啥用，又不能拿来吃。”
　　排骨没有理会炖肉不屑的表情，转身拿了个树杈蹲在地上涂涂画画。
　　一横一竖一撇一捺。
　　排骨拉了炖肉来看，“这就是我的名字，我教你写吧？”
　　炖肉撇撇嘴，“起个名字这么多笔画，写完累都累死了，不学。”
　　排骨正要还嘴，突然听到私塾里先生自制的摇铃响起。
　　“哎呀！要迟到！先走了啊！”
　　排骨急匆匆地冲回学堂，临进去前回头望了一下，炖肉还蹲在刚才的地方，肉乎乎的小手托在脸旁，略略锁着眉头盯着地。
　　每天放学，排骨都和炖肉一同回去。
　　学堂便有那不服气的人，尤其是村西的柱子。
　　柱子柱子，人如其名，长得一幅敦厚面孔，养得是粗粗壮壮的。个子不肖说是村子孩子里面最高的，比瘦瘦弱弱的排骨高了一个头还多。那身板更是没法比，足足能把排骨塞两个进去。
　　排骨来以前，柱子可以说是孩子们的头头，就连村长的孙子都要让他三分。排骨来的时候，自然也是他带人挑的衅生的事。
　　可是自从某次他被小嘎巴排骨摔在地上死按着没起来之后，他便没了这孩子头头的地位。瞧瞧，连比自己矮这么多小这么多的人都打不过，还凭什么做头头？
　　柱子表面上是不再找排骨麻烦，实际上心里是恨得牙痒痒。总想在别的事情上压压排骨的气焰，可惜武不行，文的就更别提了。
　　柱子把目光转到了跟在排骨身后白白嫩嫩的炖肉上。
　　“哼哼，这天天的接送倒是一点都不含糊。你俩这不腻歪啊？”
　　柱子暗想，这以前给她糖吃她都不跟自己玩，倒是天天跟在排骨屁股后面转悠，这排骨又有什么好？
　　“这刚多大呀？就知道腻歪！害不害臊呀？”
　　柱子又想起了当年为了让炖肉跟自己玩，特意央求爹去镇子上卖早点时给捎带回来个糖葫芦。
　　揣在怀里颠颠的给炖肉送了去，“呐，这给你，以后你就跟着我玩，听到没有？”
　　大着嗓门说完话，直愣愣的看着炖肉一点点地往后缩，却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凶神恶煞。
　　柱子此时又瞪着眼睛看着炖肉，眼睁睁看着肉嘟嘟的小脸巴巴的皱在一起，嘴巴撇股撇股，眼圈慢慢红了。
　　柱子慌了。
　　“哎你别哭呀……别哭别哭……怎么这么不经说，我说闹着玩呢，哎我这有糖，给你吃……”
　　柱子忙从怀里拿出了桂花糖，打开纸包，给了颗与炖肉。
　　炖肉吧唧吧唧吃完，又滴溜着眼睛死盯着那纸包。
　　柱子一狠心，咬咬牙把纸包都送了过去。直把炖肉的小胖脸乐开了花。又趁着柱子不注意冲排骨吐了吐舌头，排骨无奈的摇摇头，叹口气。
　　“哎，好好的孩子就让自个儿给带坏了，这可怎么办啊……”
　　后来，柱子隔三差五的就会给炖肉带点零嘴，绿豆糕呀，棉花糖呀，葱香饼呀，什么都有。
　　有了柱子的表率，学堂里的其他孩子也都喜欢逗逗炖肉，顺带着也没原先那么排斥排骨了。
　　村长的小孙子还拿着经书请教排骨，隔壁桌的双层下巴的小胖也会在排骨走神被先生点到时给点内应。坐在他斜后方的刘家娃儿总喜欢拿小纸团砸他的后脑勺，结果被他闪开丢到了先生，罚出去抄经文。
　　窗外，炖肉有时会抱着黑煤球——炖肉给黑面团起的名字，坐在窗下，只露出一个后脑勺，头发被梳成两个小包包，一左一右的晃，稚嫩的声音低低的唱：
　　“绿草摇，细枝晃；
　　谁家少年独惆怅。

　　南风吹，水波荡；
　　叶舟横渡何需浆。

　　两生花，自相忘；
　　相思不休月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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