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与妄想症

作者:轻裘换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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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 章


      “这里就是我之前一直带你来的医院,但是后来你似乎觉察出来了什么,从某一天开始就再也不愿意来了。”

      陈风今天带他来医院的时候开着一辆二手丰田,俞一平皱皱眉头,“车怎么这么破,回头给你买辆新的。”虽然他忘了不少,但潜意识里还记得自己银行卡里还是有些钱的。

      “这话你说过好几遍了,你也给我买了新的。”陈风显然是不太经常开车,倒车的动作完全算不得娴熟,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把车停到了停车位上。

      “那你怎么不开新车?”俞一平看了一眼已经有点破了的座椅,有点嫌弃。
      “……俞一平……”陈风拔下了车钥匙,却没有下车,他转过头看着俞一平。“那辆车已经报废了。”

      “怎么回事?”俞一平皱了皱眉头,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问一下,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并不是很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去年我哥哥开着那辆车,撞到了电线杆上,去世了。”陈风说这些话的时候,直直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俞一平的头突然剧烈地疼了起来,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当他努力想要去抓住的时候,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当时你坐在后座上,被撞到了头。”陈风一只手撑在方向盘上,看着他。“我和刘医生都觉得,这是你失忆的主要原因。”他伸出手,很快地在俞一平头上某个地方摸了一下,“当时医生说,这个地方,有一点点淤血,手术风险虽然不高,但是担心会影响到你当时不稳定的情绪,所以建议观察,谁知就给你观察出了一个失忆。”

      “我……”俞一平伸手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颓然道:“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不是你的错。”陈风打断了他。“毕竟这一年多来的事情看来你都不记得了……”
      “可我为什么会和你哥哥……嗯……陈……”

      “陈尘。你还记得吗?……好吧你肯定是已经不记得了。他去世前和我在同一个实验室。你想问为什么你会和他在一起?”
      “对对。”俞一平连连点头。他默默咂摸一下这兄弟俩的名字,风尘,尘风,怎么听起来都是个飘无定所的感觉,俩人的父母起名字还真的是不走寻常路。

      “我在实验室做实验出了点事故……”陈风终于把眼睛从俞一平的脸上挪开来,他的唇角似乎一瞬间浮出了一丝苦笑,可转瞬就又消失了。“我烧伤了双手和左脸,好在脸并不严重。”陈风转过头,对着光线,俞一平这才看清他左边面颊和脖颈上淡淡的伤痕,果然像他所说一样并不严重,几次肌肤相亲,疤痕不显眼加上光线问题,他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我留在实验室的紧急联络人写了我哥,他那天正好休息不在实验室,接到医院电话马上就通知了你,所以你开着车接上了他一起往医院赶。”陈风低着头,有点神经质地抠着自己的手指尖。

      “难道是去的路上出了车祸?”无论是车里的气氛还是陈风的样子都让他有点紧张,话题更是让人觉得沉重。他缓解气氛一样开了个不算合时宜的玩笑。

      “你还记得吗?”陈风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他的表情一瞬间严肃下来,眼神也变得锐利,他直勾勾地盯着俞一平,像是想要从他脸上找出答案。

      “不……不记得……”面对这样的陈风,俞一平仿佛突然被抓到了什么把柄,他嘴唇抖了几下,才终于说出几个字来。

      “是啊,你当然不记得了……”陈风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有点反常,他迅速隐去了紧张的神色,轻轻向后仰靠在椅子背上,淡淡道:“而且你因为头天出去玩喝多了酒不小心扭伤了脚踝,接到我哥就换他开车……然后他为了躲避一个横穿马路的行人一头撞上了电线杆……你倒是被安全气囊弹出来”陈风苦笑起来,“是不是听起来像个八点档的电视剧?”

      “然后……你哥哥他……”俞一平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突如其来的事实让他有点窒息,“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谁也料不到会有那样的事。总之你失忆了……可能比起记得那些痛苦的回忆,全部忘掉会比较轻松吧。”陈风点点头,仿佛想要说服的不是俞一平而是他自己,接着他呼出一口气,好像终于放下了什么的样子,打开车门。“走吧,我们去见张医生——希望你还能记得她。”

      按照陈风的说法,他们其实一起来过这个医院很多次,只是对于完全什么都不记得的俞一平来说,自己完全就是第一次来,可看着前台护士冲着陈风打招呼的熟稔模样,却又显然是常客。
      出乎意料地,这个心理医生的诊室一点也不像个医院,倒像是谁家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客厅,连那位所谓的医生看起来也不像医生,气质不凡,化着淡妆,笑起来还有个浅浅的梨涡,要是脱了那件白大褂,根本像个自己从小会暗恋的邻家姐姐。

      看着俞一平好奇地打量着房间,张医生笑了起来。“看来果然是像陈先生说的,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对不起医生,我实在不记得了。”俞一平有些沮丧。
      “没关系,遗忘有的时候是大脑的一种自我保护机能。”张医生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来和我说说,你现在都记得什么?”

      “都记得什么……”俞一平的头突然又开始剧烈地疼了起来。他的脑子里似乎有什么被埋藏很深的东西想要浮出来,可他找不到一点头绪,只觉得脑海中的记忆好像被什么东西深深地埋了起来,迫切地想要破壳而出,却又怎么都无法突破那层禁锢,他的眼前像是有火光在闪动,耳边传来不知道是谁的尖叫声,似乎很熟悉,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陈风看着他,似乎很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他侧过身轻轻拍了拍张医生的手臂语焉不详地说:“……别这样,我刚刚试过了,好像没什么用。”

      “试过……没用……”俞一平的耳朵捕捉到了几个词,可他混乱的脑海无暇顾及,激烈的头痛已经让他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弯下腰抱住自己的头,发出一声呻吟,他听见陈风在叫他的名字,可他竟然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

      “好了好了。”在欲裂的头痛与耳边光怪陆离的怪异声响中,他突然听见张医生的声音钻了进来:“好了好了,如果想起来很痛苦,那就不要想起来了。”这几句轻柔的话仿佛有什么魔力,他脑海中深埋的记忆也像是裹在茧中想要破壳而出的怪物突然得到了安抚,渐渐安静下来。就在他决定要放弃回忆的一瞬间,头痛也消失了,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刚才的痛苦像是一阵风一样来去匆匆,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是一场错觉。

      “没关系,忘了吧……”张医生的声音像是催眠曲,俞一平觉得自己似乎快要睡着了。
      刚刚的疼痛似乎耗费了太多体力,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你身边就是椅子,坐下来,好好休息吧……”

      张医生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俞一平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然后,他真的陷入了沉睡。

      “你试过什么了?”看着已经靠在椅子背上睡得几乎要流出口水的俞一平,张医生站起来,顺手系上白大褂的扣子,冲着还在紧皱眉头看着俞一平的陈风打了一个手势,陈风会意地站了起来,跟着漂亮的女医生走进旁边一间小小的诊疗室。

      “我……我已经在车上试着用陈风去世的事情刺激了他一下,可他似乎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几乎是关上门的瞬间,“陈风”突然仿佛抑制不住得意地笑了一下。“他真的以为,我就是陈风,一切的不对劲都是因为他的失忆。”

      “陈先生……你啊……”
      张医生伸手撩了一下额前的碎发,似乎是想要掩饰一下不由自主皱起的眉头,“李代桃僵,狸猫换太子这种事,毕竟是会留下痕迹的,催眠术并不是百分之一百的可靠,你想过如果被他发现了真相,他会怎么想吗?”

      “我试过了。”陈风——或者应该说是陈尘,很快地打断了她的话,“我看他应该是彻底忘记了那次车祸到底发生了什么了,我弟弟坐他的车出了车祸……如果让他知道,他一定会很自责吧……那可是他……他自以为他很喜欢,也很喜欢他的陈风啊……”陈尘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可张医生从他脸上怎么都看不出快乐的样子,只觉得最后笑的竟然有些讽刺。

      “为什么是‘自以为’?”女医生地扬起了一边的眉毛,她好奇陈尘的表情,也好奇他的用词。

      “因为本来,就是他自以为啊……”陈尘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表情,他的笑容瞬间收拢回,只在唇角留下一丝痕迹。“张医生,不用那么客气,叫我陈尘就行,陈先生什么的……太见外了。”陈尘走到墙边,熟稔地打开柜子给自己拿了一个一次性纸杯倒上水。“你还记得我最早的时候和你说过什么吗?”

      她当然记得。
      这位擅长催眠治疗的心理治疗师自以为已经见过太多奇怪的案例,失忆的例子虽然少,却也不是没有。只是多数都是想要治疗者回忆起忘掉的过去,而像是她眼前的这位陈先生这样,提出的要求是“遗忘”的人,却是她从业这些年来第一次遇到。

      “那时你和我说,他的恋人去世了,而他正好因为撞到了头部引起了暂时的失忆,也就是说,他完全不记得自己的恋人去世这件事了,而你希望我能把这段回忆永远从他的记忆中除去。”

      “可你的催眠太成功了,以至于他完全忘记了陈风是他曾经的恋人……”陈尘笑了起来,他的眼角也有一点细细的皱纹,可目光却像个少年一样明亮,只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我当时和你说,真的忘记了就忘了吧,什么都不记得未必不是一件坏事。可我没想到的是,你第二次来,对我说,他记得陈风,而你顶替了陈风的身份,要我帮你把这件事告诉他。”

      “世界上的双胞胎,有长得很像的那种,也有不太像的那种……而我和陈风,恰巧就是长得很像的那种。”陈尘站起来,抱着自己的双臂看着房间的角落,仿佛突然陷入了回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们俩从小就喜欢用一样的东西,有时甚至会在彼此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买同样的东西,比如常用的包,以至于我们看到对方买的新包时都笑了……同样的牌子,同样的颜色,同样的大小……甚至连包带的长短都调节的一样。可是谁能想到那天陈风正好带错了我的包,身上都是我的证件呢?所以从警察到我们的老师同事朋友,都以为那天遇到车祸的人是我,他们都以为是陈尘死了,而不是陈风,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又已经失忆……”

      正在努力回忆着的张医生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她猛地抬起头来:“等等,你没有和警察解释那不是你吗?”

      “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作为陈风也好陈尘也好,都是一样的活着,我的父母前几年都去世了,其余大多数亲人都在外地,你难道指望那些两三年年才见上一次的人能分得清我们俩?我们朋友也多数都是共同的,就算有些不是共同的,现在一个人突然从朋友圈消失,对于不太熟的朋友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对不对?我们从小就形影不离,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有俞一平,而我没有。”陈尘苦笑一下,有些落寞地摇摇头,“陈风在车祸里伤到了脸,本来就已经认不太出是谁,而我那天正好在实验室里遇到事故,烧伤了左脸,后面的一个多月都包着绷带,带着那些伤疤,就算有人觉得奇怪,也很容易就搪塞过去了,大家来参加了追悼会,谁又会想到其实他们写在花圈上的名字的那个人正站在他们面前接受大家的哀悼呢……张医生,逝者已逝,而活着的人生活还要继续,我顶替陈风,对所有人都没有损失,而唯一会觉得痛苦的俞一平也不会痛苦,他只会觉得陈风的哥哥去世了,那么他就是陈风唯一的亲人,从而加倍地对我好……”

      “你……”张医生一时语塞,她只觉得面前这个人似乎活在一场只属于他自己的妄想中,偏偏这妄想却成了真,而所有人都被他的妄想支配的团团转。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疯子?”

      “没错。”张医生双手抱臂,高跟鞋一下一下地点着地面,毫不客气地说,“从你那次要求我用催眠影响他的记忆开始……陈……好吧我还是习惯叫你陈风,陈先生,我不认为把灵魂钻进别人的躯壳,去过别人的生活是一个好的选择,本质上来说这是一种逃避行为,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这不是别人的生活,”陈尘眯起眼摇了摇头,“陈风是我弟弟,父母去世后他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的生命有一半属于他……不然我怎么会任凭他抢走俞一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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