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死蝴蝶

　　潮湿的雨季来临，大地被风卷走了所有颜色，只剩一片仓促的绿海。

　　校门口渐渐出现了一道瘦弱的身影，

　　周幼青举了把破旧的红伞，伞面上印着周生超市的字样，脆弱的伞架在风中仿佛要四分五裂。

　　她瘦小的身体也在风中被来回扯动，只能紧紧地攥住伞把，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生怕整个人被吹走。

　　而此时的楼上，庄嫣和几个女生正趴在窗前赏雨。

　　她今天是坐她爸的车来的，一路上看见了不少落汤鸡。

　　“你看那。”有人看见了什么有趣的，指了指。

　　庄嫣顺着手指望去，就看见周幼青滑稽的身影，不由勾勾唇。

　　“真逗。”

　　从上往下望去，无数精致漂亮的伞之中，那把又老又旧的破红伞十分显眼，在风中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折裂。

　　又是一阵强风袭来，周幼青身形一晃，险些摔倒，蓦然伸出只手稳了稳自己的肩膀。

　　她迷惘转过头，脸上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大片，视线也模糊起来。

　　只能隐约看见一个高个男生，手撑着把伞，扶住她的肩膀，语气不冷不热。

　　“看路。

　　周幼青一愣，认出了这道声音。

　　回到教室时，早读课已经开始了，阳台上有不少撑开的伞正在晾干，周幼青却没有选择把伞放在里面。

　　她收好伞，走进教室，如同往常一般在自己桌前坐下，拿出语文书准备早读。

　　读着读着就有人朝她搭话。

　　“诶，刚才是李峋送你进来的吗？”

　　李峋就那样陪着她走了一路，直到进到教学楼后才收好伞。

　　周幼青点点头。

　　她在班里的存在感很低，很少有人找她说话。

　　“啊～好羡慕，早知道我也淋雨就好了。”

　　周幼青终于有了表情，只见她微微蹙眉，不太赞同道。

　　“淋雨会生病的。”

　　她一板一眼的语气太过平静，说话的女生一愣，心中嘟囔了声“难怪她们说是怪人”。

　　之后便找个借口离开，跑去和其他人一起玩了。

　　周幼青也不在意。

　　反正她有唐小楠这一个朋友就好了。

　　下午午休后，周幼青上完厕所从隔间里走出来，镜子边上有几个女生正在嘻嘻哈哈地涂着唇膏。

　　唐小楠看见她们几个，顿时低下脑袋，拉着周幼青的手就想快步离开。

　　但是事与愿违，还是被人拦了下来。

　　“跑什么？”庄嫣笑嘻嘻地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涂了唇膏的嘴唇看上去有些黏腻，一张一合，

　　唐小楠嗫嚅道：“……对不起，麻烦借过一下。”

　　她的成绩一向排在年级前列，一心只有学习，本应一辈子也不会和庄嫣这样的女生有什么牵扯，

　　但前不久的考试，庄嫣让她给自己传答案帮忙作弊，因为考场纪律太严，她胆子小，于是没有答应，从那之后庄绵雪便一直若有若无地针对她。

　　虽然没有动手，但是那几个女生还是把唐小楠拦住羞辱了一番，这个过程中周幼青一直没有说话。

　　等出了厕所，周幼青却突然拉着唐小楠往楼上走去，一直来到天台才终于停下，她朝下面望了望，

　　唐小楠不解：“怎么突然来这里？”

　　“你不讨厌她吗？”周幼青说：“她欺负你。”

　　唐小楠咬咬唇：“我知道，不用你说。”

　　阳台边缘摆了几个花盆，应该是某个班的公共财产，放在这里晒太阳，周幼青的目光投向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花盆。

　　“你想干什么？”唐小楠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周幼青伸出手指碰了碰盆身，慢吞吞道：“花盆这样摆在这里，掉下去也是件很正常的事。”

　　终于反应过来她想做什么，唐小楠瞪圆了眼，“你疯了？！这样会出人命的知不知道？！”

　　她的嘴皮颤抖着，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而……而且你怎么知道倒霉的会是她？！”

　　“她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偷偷逃音乐课溜去网吧玩。”周幼青往下看去，“你看，她出来了。”

　　“不行！”

　　周幼青妥协似地撇撇嘴：“好啦，我知道，只是想要吓唬吓唬她。”

　　“吓唬也不行。”唐小楠严肃道：“高空抛物是违法的，而且上天台那的楼梯也有监控。”

　　“原来你担心那个。”周幼青恍然大悟，“你放心好了，那的监控早就坏了，学校一直没管。”

　　“谁在那里？”唐小楠突然看向天台的方向，像是发现了什么异样。

　　四周一片安静，周幼青凝神静听了会，嘀咕说：“哪有什么人啊，你一定是听错了。”

　　唐小楠将信将疑。

　　等谈话声渐行渐远，隔了几分钟，天台上才缓缓坐起一道身影。

　　李峋头微微一偏，摘掉了耳机，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懒倦。

　　“果然是你。”

　　一道声音在近在迟尺处响起，李峋掀起眼帘望去，便看见周幼青趴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看她折返回来，李峋也没太意外的表情，只站起身，手揣在兜里，从楼梯顶上一跃，轻轻巧巧地跳在地面上，就要越过她下楼去。

　　周幼青攥住他的手腕，一时着急，脱口而出道：“等一下。”

　　李峋垂眼看了下她攥住自己的手，抬起眼，挑挑眉。

　　“怎么？”

　　周幼青喃喃道：“我朋友不见了，你有见到我朋友吗？”

　　李峋注视着她，突然扯了扯嘴角。

　　“我没有多管闲事的爱好。”

　　周幼青心下一松，放开了攥住他的手。

　　“那就好。”

　　高二（1）班是学校里的尖子班，周幼青在班上的成绩中等，在同学里不起眼，老师也没注意过他。

　　整个班级如同阶级明确的小型社会，庄嫣在班上成绩垫底，但她家有钱，因此身边经常围着几个巴结她的女生。

　　如果有她看不顺眼的人，那接下来对方的校园生活绝对不会风平浪静。

　　但每次她发脾气骂其他同学的时候，班长施文瑶都会站出来阻止。

　　这时候庄嫣就会收敛一些。

　　比如现在。

　　庄嫣回教室看见了自己，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慢悠悠地朝她走来。

　　唐小楠绝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怎么办幼青？她们来了。”

　　周幼青一言不发，眨也不眨地看着对方越来越靠近。

　　庄嫣走到她的跟前，拿起她桌上的课本，敲着她的脑袋，似笑非笑。

　　“你胆子还挺大的，敢瞪着我看。”

　　周围人早就注意到这一幕，只能当作没看见。

　　周幼青不觉得疼，因为这比起她在家挨的打根本不算什么。

　　庄嫣脸色微微一沉。

　　因为她发现眼前人竟然在走神，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冷笑一声，手高高扬起，正要用厚重的课本往对方脸上扇去，下一秒手腕就被人牢牢攥住。

　　“谁啊！”

　　等一转头，看见来人后，她神色明显一怔。

　　李峋放开了她的手，语气淡淡。

　　“我。”

　　庄嫣揉了揉自己因为用力被攥疼的手腕，脸色有些不自在。

　　看见来人后，周幼青心中有些失望。

　　因为她以为会是施文瑶。

　　正想着，果然响起了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

　　“庄嫣，你是不是又在欺负同学。”

　　周幼青越过人群看去，果然看见施文瑶正微笑着看过来。

　　如果班上有谁是公认的老好人，那一定是班长施文瑶。

　　她戴着副眼镜，模样虽谈不上出众，但五官有种和谐的美感，性子也温柔和气，说话从来都是轻声细语。

　　虽然她长相文弱，但正义感十足，只要班上发生不公的事情，她都会站出来保护对方。

　　庄嫣虽然嚣张蛮横，但也会给她些面子，因为她的家境不算差，爸爸是出名的大律师，妈妈是这所学校的领导之一。

　　果然这次也是这样。

　　等庄嫣走后，施文瑶走到她跟前，替她捡起那几本散落在地的书，关切问道。

　　“你没事吧。”

　　周幼青摇摇头。

　　施文瑶微微一笑，“如果她以后还欺负你，可以告诉我。”

　　“谢谢。”周幼青小声道。

　　“不客气。”

　　上课铃声响了，看着施文瑶离去的背影，周幼青却一直没挪开目光，乌黑的眼珠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身边有什么人坐下了，随即响起一道冷冷淡淡的声音。

　　“在看什么？”

　　周幼青慢吞吞地转过头。

　　“人。”

　　周幼青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刚才谢谢你。”

　　李峋挑了挑眉，像是笑了下，没说话。

　　等到放学时，天终于放晴，仿佛清洗点了所有见不得人的污秽，天蓝得让人不舒服。

　　周幼青一个人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条路她已经走过无数次。

　　今天宋立国出去打牌，周玉兰去墓地祭拜弟弟，只留下她一个人回不了家。

　　但周幼青已经习以为常。

　　地上积了几处水洼，映出天空蔚蓝的一角。

　　她索性蹲在路上的水坑边，静静地看着水中垂死挣扎的蝴蝶。

　　有几个同单元的邻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忽视她从面前经过。

　　“听说四楼那个男的找到了。“

　　“真的？在哪找到的？”

　　“福康路的那个废弃厂房里，听说人都死了好多天了，尸体都发臭了。”

　　“哎哟，别说了别说了，吓死个人，你说现在的人怎么这么坏啰。”

　　周幼青脸上一阵恍惚。

　　此时被困在积水里的蝴蝶似乎意识到自己不管再努力挣扎，沾湿的翅膀也无法再次飞舞。

　　终于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渐渐地没了动静，

　　整个濒死的过程十分缓慢，周幼青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得十分入神。

　　“你在看什么？”

　　李峋单肩挎着书包，经过她时脚步略微一顿。

　　周幼青抬起眼，黑漆漆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李峋不由微微蹙眉，因为眼神似乎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她又垂下眼，顿了顿，语气平静得吓人。

　　“蝴蝶，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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