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的远嫁皇夫

　　天将明时，顾起澜站在秦琅背后为他盘发。铜镜里的人肌肤白皙，如同盛放的梨花，是这秋日里唯一的春色。

　　“殿下真好看。”好看到连藏在深宫都能被来自北漠的狼觊觎，自己吃了败仗，所以丢了珍宝。

　　“顾起澜。”秦琅的语气听起来波澜不惊：“我们还能相见吗？”

　　“能。”顾起澜这样承诺，她把手覆在秦琅眼睛上，低了身子去亲人嘴唇：“末将护送殿下和亲。”

　　“顾起澜，送完之后呢？”秦琅并不满意这个回答，他在妆匣中随意摸了一柄玉钗作剑，回头刺在顾起澜胳膊上，仰头望向身后之人的眼睛。他即将踏上前途未卜的旅程，远离故乡和爱人，收敛起作为男儿的尊严，为了黎民成为他国侧室。

　　顾起澜只能沉默。战场的失败让这位女将军信心尽失，如果不是秦琅要和亲的消息，她可能还在五里亭醉生梦死。

　　窗外，有晨光一缕缕亮起，不久宫门将开，秦琅也该回了，但他真的不甘心。虽然接受命运，却不甘心，秦琅期盼着有朝一日还能重回齐阳，而顾起澜是他唯一的期望。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张老学士跟我们讲过的故事？那时候你说，迟早有一天，你要为南国征服四方。”

　　顾起澜记得秦琅所指的那个故事，张老学士在一个闷热的午后将给启蒙的皇子们，那是南国曾经辉煌的历史，是几百年以前繁华的玄国逐渐衰败，最后分崩离析的故事。

　　数百年前，这片土地归属秦国统治，四方臣服，百姓安居乐业，直到暴君秦连继位。据史书记载，秦连此人生性不仁，残暴嗜杀，上至皇亲国戚、百官后妃，下至平头百姓、宫女侍卫，被其砍杀者不计其数，文官告老，武官反叛，秦国国运急转直下。大将军吴庆联合地方兵力格杀秦连，自立为王，同时承认北漠、西江之政权。秦连幼子秦睿被宗室秘密送出，于淮江之南建立新朝，秦仍为皇族，却不再作为国名。秦国自此分裂为南国、东吴、北漠、西江四国。

　　那时候顾起澜还小，连铁剑都拿不起，却已经偷偷藏着木剑，侍卫们发现却不以为意，毕竟是武将顾家的独女，连皇帝都不怎么拘着，允她扮作男子与皇子们一同入学。顾起澜听完这段历史，在课堂上挥舞着木剑就要助皇帝收复故土。结果过于激动，木剑掉下来砸到坐在她旁边的秦琅胳膊上，被老学士罚抄《礼记》三百遍。

　　那时的秦乾胸怀大志，听闻顾起澜的壮言，特意在两天后考核召见时，赐了她一柄真剑，是秦乾幼时用过的，勉励她今后习好武、拿稳剑。

　　现在，秦琅以玉钗作剑，刺向顾起澜：“如若顾卿一统四国，则吾可归。”

　　一统四国，谈何容易？顾起澜又一次感受到了无力，自败仗后，她第一次意识到该做些什么，却束手无策。

　　南国女将顾起澜幼时顽劣，及笄那年顾家满门皆战死，她自宫廷奔赴边疆，行伍数载，守一方疆土，杀西江两员大将，撑起顾家门楣。她只懂战、懂武，不懂一统。那一年无忌童言，亦不过是助皇帝一统。

　　可帝王已老，壮志已残，南国朝堂腐朽，财政萧条，顾起澜不过区区败将，如何能力挽狂澜、一统四方？

　　一股寂静泛开，顾起澜无言以对。她想再次给秦琅承诺，却有心无力。

　　秦琅死死握住那柄玉钗，似乎想要就此捅穿顾起澜胳膊，却始终没能舍得，只握得手掌发白、青筋隐现：“顾起澜，回话！你还想不想我再回来？”

　　“想！”顾起澜伸手握住秦琅的手：“想的……殿下。”

　　“那就把北漠拿下，再接我回来。”秦琅挣脱把玉钗反转，尖端朝己，钗头递到顾起澜面前：“顾姐姐，我等你。”

　　顾起澜接过玉钗，插入秦琅发中。她心中一阵激荡，从前孤身赴边疆的豪气似乎又回来了，只是当初为顾家，如今为她心爱的殿下。

　　顾起澜送秦琅回宫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马车沿着红色宫墙而行，在东侧门放下秦琅，又转去南门送顾起澜上朝。

　　南国朝堂原本就波谲云诡，又因顾起澜久违的上朝而多了一股动荡——自战败而归，这位南国唯一的女将军已经连续告假半月有余，亦躲过最初那段御史蜂拥弹劾她的日子。朝臣们只当她就此沉寂，今日却不知为何露面。

　　秦乾望着阶下立于武官之中的顾起澜有些复杂，他好像大概猜到了顾起澜的意图——此次和亲，还缺一位送亲使臣。

　　令秦乾意外地是，顾起澜似乎比以往更稳得住了，在讨论到和亲事宜时她一声不吭，任凭朝臣们将宫中女官、皇室女眷、满朝文武过了一遍，依然老神在在地袖手旁观，似乎原本就只打算列席，弄得礼部尚书刘守宽频频向其使眼色。

　　原因无他，和以女子为尊的北漠打交道，男子实在是不方便，送亲却要整日和南国士兵相处，女官女眷们又俱是守闺礼之人，也不太合适。唯有顾起澜，身为女子，有南国朝廷官身，还特别不讲究男女之别，纵观整个南国，再也找不出比她更合适作为这次送亲使臣的人了。

　　见顾起澜死活不动，刘守宽再顾不得，直接出列点名：“启奏陛下，依老臣之见，吟剑将军最为合适。”

　　吟剑将军乃顾起澜入伍前，秦乾给她的赐号，随之一同赐下的，还有名剑吟安，这是秦乾赐给她的第二把剑。

　　御史们一听，立刻暗中眼神交流，为首的御史大夫最终垂下眼神，未置一词，朝堂一时沉默。

　　秦乾耳根终于清净一阵，出言主持大局：“刘卿所言甚好，顾卿以为如何？”

　　顾起澜出列行礼，而后挺直脊梁缓声回应：“启奏陛下，臣一介武人，不通礼仪，恐难当大任。”

　　秦乾随意挥手：“这好办，让刘卿从典制司挑两个人跟你一起去。” 一锤定音。

　　“遵旨。”

　　下朝之后，没有官员来和顾起澜攀谈，连武将都避之不及，唯有刘守宽接了旨，不得不领着她去找人。顾起澜与刘守宽并肩而行时不由感慨，当初她以女儿身入伍封将，这位白头发的尚书反应最为激烈；如今跌落云端，亦只有这位尚书，还敢沾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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