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奚有乔

　　乔桉病醒了，身子骨仍是弱的，夫人去买了些补药回来，他却是一口都吃不下，不知道是什么粘了嗓子，还是心绪乱七八糟，反正说不上来原因，只知道是一丝一毫都咽不下，连抿一口水都觉得有些子困难。夫人着急，大夫说，病了好几日，总要慢慢来，如今脉象总是稳定了，这一劫过了，应是福气到了，亦或者是祖奶奶保佑了，这孩子太可怜了。

　　他整日卧在床上，来看他的人不多，只有父母，偶尔姑姑也来看一眼，同辈的或是小一辈的都不来了，他倒有些孤独，也不知道与谁说说话，姑姑给他带了花生酥糖，他这几日头一次吃了点东西

　　“你小时候就爱吃这个，所以姑姑给你买来了，你爹娘天天担心着你，吃点儿对自己也好，”
　　“芃芃想来看你，我愣是没让，怕她吵着你休息……”

　　“无妨的，芃芃想来便来，我也想她了。”

　　“等过两天，她要满六岁了，这两天带着她去买点儿新衣服，再来看你，也冲冲喜气，让你早点儿好起来。”
　　“姑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过两天带芃芃来看你。”

　　他心里明白，大家心里是有避讳的，毕竟他是个病秧子，家中的人待他都好极了，他也没什么太多的想法，只是想着，早些好起来就是了。

　　大夫日日来为他诊脉，药也不晓得吞了多少，反正一天天的，他精神终于好了些，整日躺在床上，总想去外头走走，夫人总担心着着了凉不好，直到大夫点了头，她才安了心
　　“出去走走也好…也好”

　　他的驼绒褂子又被拿了出来，边角终究放了下来，一年前裁缝来为他量了身，已经是七尺二三了，那时褂子还有些长，如今刚刚好，想来是又长了一二。家主在院子里喝茶，是新送来的毛峰，他也坐下来沏了小杯，家主看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本是和你娘想着，你若是病好点儿，你成年后，就带着你出去经商，如今怕是不行了。”
　　“但你终究是乔家的长子，你要承住这个家，乔家如今虽算不上落魄，但终究不比从前了，现在西洋的玩意儿多了，我与你娘打算去南边儿，你二伯二嫂也都在那边，我们得把这个乔家承住啊……”
　　“你往后，要照顾好这个家，照顾好你的弟弟妹妹们。”

　　他看着他的父亲，总觉得苍老了许多，他掀开自己的褂子，跪在了地上，然后长长地磕了个头，他父亲起了身，他也起了身，第二日，他们便离开了。

　　他终究成了家主，而姑姑替他操持起了家里的事情，他白日里就坐在书桌旁习着书，到了晚上便不知道靠在床上思索着什么，他本想自己来的，但姑姑说着，他身体还没好透，等他好透了，自然由他来操持这个家。

　　他那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便问姑姑
　　“姑父不姓乔，为何芃芃姓乔？”

　　他姑姑长叹了一声，对他说
　　“原来的乔家家大业大，从这个巷子口往外走，东西贯穿的一整条街都是乔家的家业，如今不比从前，”
　　“乔姓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大概是想着，就算以后漂泊孤零，这个姓氏终究会成为一个庇护，庇护着乔家的子孙少受些磨难。”

　　若是往日，他大概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义，可是今非昔比。

　　他吃过晚饭，在房里点了一盏灯，芃芃白天给他背了新学的诗，还与他说日本人和俄国人打了好久，大连被占了，问他是什么意思，他摸了摸她的头，只轻轻地说了句
　　“我也不明白，不是什么开心的事儿吧。”

　　他心里是沉重的，他只想着，别打到了这边来，不然这个家，他如何保得住，正想着，门被人推开了，许久未见的乔莨走了进来，他算了算，她已经十岁多了

　　“那日，是你在唱歌？”
　　他见那姑娘半晌都没有说话，便先开了口，但她还是什么也不说，只是望着他，他便也没说话了，继续靠在床上想着什么。

　　乔莨径直走向了书架，又翻了几本戏文本儿出来，那是乔桉病前买的，还没来得及给她，她在桌子旁翻了半天，又径直走向他，久久地才开口，
　　“那天我听人说，你要死了，”
　　“我想，你要是死了，也就没人给我读戏文本了，”

　　他因她的稚气笑了，轻咳了两声，便对她说
　　“有了小莨这句话，哥哥也会好起来的，”
　　“我给你念戏文本，你给我唱歌？”

　　她没有回答，抱着戏文本跑了，他快睡着的时候却听见门口传来轻轻一句
　　“嗯”

　　他只觉得，心里突然安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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