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楼下

　　容碧池对朱戡的感恩之情只维持了一个星期。原因很简单——楼上这位，基本是要把人逼疯的节奏。

　　每晚回家，不是找上几个狐朋狗友聚会，便是和女朋友闹得天翻地覆。

　　聚会是这样的——什么摇滚乐、重金属，外加不知道是啤酒罐还是篮球，乒乒乓乓地往地板上砸，高兴起来还吼两句（带着麦克风的无限扩音）。

　　容碧池不知道隔壁邻居是怎么过的，反正住在楼下的她是没法过啊。心心念念想着朱戡当初施予援手的恩德，她才没有报警清场，然而睡眠终于还是被影响到了。

　　后来容碧池也想通了，反正孩子还没住进来，自己第二天也不用工作。不就卡拉个OK吗？不就喝几瓶酒吗？——我忍了！这种物理级别的噪音尚在人类忍受范围之内，不就买一副耳塞的事么？

　　和夜间聚会比起来，更让容碧池受不了的是朱戡和女朋友的战斗。

　　战情主要分两种：

　　1，拳打脚踢、恶语相向型

　　——碰到这种情况，容碧池基本就得出门遛一圈，不然房子里没法待。

　　她想象不出来，两个相爱的人为啥能闹成这种地步。以前自己和傅明安谈恋爱的时候，那是一个花前月下、郎情妾意，哪会像这俩人？吵起来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扔起东西来也是噼里啪啦完全不过脑子，下一刻又粘在一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以下的第二种战情。

　　2，$&@+#/%；&？型

　　——打架还能忍，这种就真的忍不了了！

　　容碧池承认，自己很保守、很老古董。从小接受传统教育，夫妻相敬如宾。跟傅明安结婚后不过也就那样（普通人类夫妻亲热的程度）。

　　她对大学生谈恋爱的认知，还停留在拉个小手、放学一起打热水、晚自习一起看书之类的。最大不了，找个黑灯瞎火的地方偷偷摸摸亲个嘴。学生嘛，最多也就这样了。

　　可是——

　　楼上那一对，终于刷新了容碧池对大学生恋爱的认知范畴。

　　深夜从天花板上传来某销*魂的低吟，各种无法形容的叫喊和墙板震动，让容碧池忍不住怀疑是否整栋大楼都能听见。

　　有次外出回家，冷不防在昏暗的楼道里撞见一对亲得忘乎所以的小情侣。她刚想绕路而行，却撞见一只大手塞进女孩的衣服里，以及朱戡投来杀人的目光。

　　容碧池其实很想告诉他——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看你们的！这种事请回家再干好不好啊啊啊！！！

　　除了以上对朱戡的种种不满，楼上楼下的邻里关系倒也差强人意，因为容碧池基本和他不说话，要想有矛盾也无从矛盾。

　　自从上次帮忙搬家具后，朱戡就重新变成了陌生人，走道儿迎面碰见了就像没看见，根本不理人。倒是他那几个同学朋友，偶尔上门来玩看见了容碧池，还会点头跟她打招呼。

　　尤其是那个叫“猴子”的年轻人，大约是因为上次的乌龙事件不好意思，每次见她都殷勤地侧身让路，搞得她又好笑又无可奈何。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

　　容碧池现在一门心思扑在找工作上。找到了工作，经济才有来源、生活才能独立、才不用再啃老、女儿才能接来跟自己过……工作，多么的重要啊！

　　然而，在原单位里基本被养成了废柴。晚上，容碧池躺在床上，一边听着楼上传来“蓬蓬蓬”的重金属、一边冥想：自己到底还能干点啥呢？

　　这几年光靠着夫家享福，大学学的专业和外语早还给老师了。如今两手空空、啥都不会，最擅长的就是吃喝玩乐外加敲章，比楼下205的老太太都不如。

　　想起来，以前有时间去考几个证书多实用啊……什么书法、绘画，又成不了艺术家，难道去街头摆摊儿算命？

　　——越想越丧气，想到后来睡都睡不着觉，一骨碌坐起来气哭了。

　　这时候手机响了，是容妈妈常规打电话来问平安。

　　“今天工作找得怎么样啊？”照例的开门第一句。

　　“把简历递了，叫我回家等消息。”容碧池闷闷不乐地答道。

　　“你有没有跟人家多聊几句啊，把自己的长处展示一下？”容妈妈叹气，“你呀，就是不会说话，机会都是自己争取来的。”

　　容碧池想起人才交流市场熙熙攘攘的人流，嘴角泛起苦笑。

　　“妈，来的都是刚毕业的年轻人。我这岁数，本来就没有竞争力。”

　　“谁说的……要我选，就要年龄大些、有工作经验的。”容母咕哝着说道。

　　“妈，工作的事我会上心的，您别急。”容碧池不忍心让母亲操心，“我有托朋友打听着，近期可能会有消息的。”

　　“真的？”容妈妈高兴起来，“那就好。你早点定下来，涵涵和乐乐才能早点搬过去住。她俩天天吵着要看你呢……”

　　容碧池眼睛一酸，差点落泪。

　　“她们在边上吗？我想跟她们说说话。”

　　听筒里传来童声。

　　“妈妈，你明天回外婆家吗？我和乐乐想你了。”

　　“妈妈，我们昨天在幼儿园摔跤了，涵涵哭了可我没哭……”

　　容碧池强忍着眼泪和女儿们嬉笑了几句，一再保证明天回去看她们。两个女儿童言无忌，不知道妈妈心中的痛苦，在那头笑得开心。

　　挂上电话，容碧池仰头栽倒在床上。她紧紧搂住被子，像是抓住了两个宝贝女儿在怀里。

　　——亲爱的，妈妈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妈妈一定会找到工作，再把你们接过来！

　　容碧池默默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

　　决心下得坚定，然而寄出去的简历终究是石沉大海。

　　容碧池有个交好的朋友，给她出主意说你不是会画画吗？我有个老外小朋友，想学绘画，顺便学一学中文，你有兴趣教吗？

　　容碧池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钱先赚起来也挺好，于是就爽快地答应了。

　　主人家是美国来的访问学者，将在中国逗留三个月，因为十分仰慕中国文化，特地为自己的孩子招募中文老师。容碧池的学生是个8岁大的小女孩，非常调皮可爱，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们。

　　课程很轻松，教小孩子画画没有什么难度，难却难在沟通。容碧池十分惭愧自己蹩脚的英语，回家花了大力气复习。好在小朋友很耐心地在教她，终于一点点的，双方都交流得很好了。

　　对于这次的经历，容碧池心存感激。不仅仅是挣到了钱，而且她的外语也得到了提升，所以她开始想，既然都做了，为什么不能再多教一点外国学生呢？既是一份工作、又充实了自己，这样非常好啊。

　　于是，她通过美国家庭的介绍，又接了另一份活儿，这次是个英国家庭，一样是个女孩儿。

　　同时，容碧池在网上四处发简历。不发不知道，原来这个市场还真不小呢！有的是给孩子找艺术老师、有的是留学生有偿找中文家教。容碧池打出自己名牌大学毕业的名头，再post上几幅得意的作品，还真的吸引来不少人问询。

　　当然，容妈妈对女儿的新工作不是很满意。不稳定、客户流动性大，而且还得自己给自己交四金？

　　她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年龄一点点大上去，再不加紧找工作，以后就更难了。

　　对于母亲的忧虑，容碧池不是不明白。可是工作、工作，却要到哪里去找呢？现在那些稳定高收入的，哪个职位不是一堆人挤破头在抢？她容碧池何德何能，凭什么就能在一帮精英里脱颖而出呢？

　　现在虽然是做私教，但毕竟收入不错。去除房租、水电、生活费，每月还能存上不少钱，容妈妈给的那张卡也不需要再动用了。对于刚刚从安逸生活中跌落下来的容碧池来说，这算是一个不错的起步。

　　11月的时候，容碧池接了个活儿。对方是肯尼亚来的留学生，名叫桑德。说是中文听、写有困难，想找人帮忙改善。

　　容碧池收学生有一定的原则，如果是成人的话，就只接受女性。这倒不是因为保守，主要曾经教过个男留学生，下课之后就一直纠缠，还偷偷跟踪容碧池回家，吓得她险些报警。之后容碧池就订下这个规矩，免得遭遇什么人身伤害。

　　不过，这次这位肯尼亚留学生倒是个小伙子。容碧池开始也不想教他，无奈最近生源实在紧张，几个相熟的学生相继回国，令她产生了再次失业的恐慌感，这才硬着头皮答应。

　　见面的时候，她非常注意地查看对方的言行举止，直到一切无异时才放下心来。

　　教了两个星期，小伙子的中文突飞猛进。他高兴之余，便邀请容碧池共进晚餐，容碧池想也不想就给拒绝了。孤男寡女共进晚餐什么的最容易出事，这个无论中国人、外国人都一样。

　　她脚踩高跟鞋，手里紧紧攥着上课用的文件夹，踢踢跶跶在昏暗的巷子里走着。天气渐凉，外面的行人很稀少，皮鞋一次次撞击地面发出的单调的声响，在孤清的深夜里听着格外刺耳。

　　容碧池不喜欢走夜路。

　　她生得漂亮，从年轻时就常有些不三不四的小流氓骚扰她。就算不敢动手动脚，也会在边上说些下流话，以让她面红耳赤为乐。

　　现在年纪大了，可那种孤身走在路上的不安全感依然存在。就算看不见，也一样会恐惧……

　　她的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这声响从5分钟前就出现了，而且越来越近。容碧池全身紧绷，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跟在后面的步子也加快了！还伴着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容…容小姐。”

　　容碧池踩着高跟鞋一路狂奔，一直到离自己小区300米左右的地方才骤然停下，桑德猝不及防，险些一头撞到她身上。

　　“你干嘛跟着我？”

　　容碧池把文件夹紧紧抱在胸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她知道这里有监控录像头，不怕这小子有异动。

　　“那个…”桑德无奈地喘着气，“您的手机……忘拿了。”

　　容碧池一摸兜，果然——

　　她此刻脸红的像猪血，眼前有个洞她就能立刻钻下去。

　　“哦哦……谢谢你。”

　　桑德大度地笑了，“容小姐您跑得真快……像运动员，非常厉害！”

　　容碧池挤出个尴尬的微笑，道了声“晚安”就心虚地开溜了。

　　放慢速度后，突然感觉到左脚疼得不行。容碧池蹲下来查看，恐怕是刚才猛跑一路扭到了，这会儿整个脚面都肿起来了，像个大馒头。

　　她一瘸一拐地又往前蹭了几步，终于是再不能行了。她脱下高跟鞋，望着受伤的左脚一筹莫展。

　　……

　　“你怎么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紧接着容碧池就看到了自家楼上的激情二人组。

　　女孩走过来，手里捂着杯珍珠奶茶，一脸的诧异。

　　“咦，你不是住楼下的大婶儿吗……小朱，快来看！”

　　朱戡走过来，朝女朋友直皱眉，然后被皱眉的对象换成了容碧池。

　　“你是碰上打劫的、还是碰上色狼了？”

　　天知道容碧池现在心情有多糟，要不是脚上有伤，真想直接踹过去。

　　“我说你这样……”朱戡盯着她的背后，欲言又止。

　　“大婶儿，你内裤露出来了！”

　　小女朋友的一声惊叫差点把容碧池的心肝儿震碎。她心急慌忙回头去看——好家伙，刚才跑得太急，连铅笔裙下摆扯开了都没注意。可不是白色的黛安芬绣花内*裤露出来了吗？！

　　这头容碧池羞得想去跳楼，这边朱戡一言不发地脱下自己的外套，迅速盖在了她身上。男人的衣服见长，刚好能把那尴尬的部位遮住。

　　容碧池大脑有一秒钟的放空，鼻腔里传来带着浑厚雄性荷尔蒙的味道。

　　“你脚受伤了吧……要不要去医院？”朱戡问道。

　　容碧池呆呆地摇摇头。

　　“那我送你回家。”

　　朱戡把手里的奶茶交到女朋友手中，弯下腰把她轻轻背了起来。

　　“哇，小朱你行不行啊？”小女朋友在边上叽叽咯咯地笑。

　　“你少呱噪我就行了。”朱戡愠怒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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