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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醒2
天地浩渺,白雪苍茫。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上,两个身影,一大一小,越拉越远。
走在前面的,是个青冠白衣,作道人打扮的年轻男子。男子满脸风霜,身背宝剑,右边衣袖空空荡荡的随风翻飞。
跟在后面的,是个穿着金色锦袍的小男孩。男孩儿五六岁模样,脸蛋儿冻得通红,瞧着十分可怜。
前面的男子脚步极快,白衣在雪地里,时隐时现,飘飘然,宛若仙人。
后面的男孩磕磕绊绊,费力一直追赶,积雪齐腰,缓缓行,举步维艰。
小男孩一会儿哇哇大哭,一会儿凄厉高喊着神仙,神仙……作出百般凄惨挣扎,只可惜前面的男子丝毫不为所动,步伐毫无迟疑。
那一日,是沈离记忆中最漫长的一日。
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天都不肯黑。
竹月师尊的身影渐远,先是变小,变小,再变小,最终直至消失眼际。他心焦的全身发热,大汗淋漓,开始一件一件脱下衣衫。
渐渐的,寒冷远了,呼啸的风也远了。
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仿佛世界都被竹月师尊一并带走了似的。
幸好,当他体力不支倒在雪地上,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头顶上再次出现了师尊的脸。
师尊高高在上,冷冷的说道:“我云游四方,不喜与人结伴。你莫跟着我了!”
“我……我……”沈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心中恐惧:“我,我害怕。”
“怕什么?”
师尊突然恼怒的大声呵斥他:”叶家还能亏待你不成。”
沈离完全没想到会自己会惹得师尊发怒。顿时,所有委屈、恐惧涌上心头,哇哇儿的放声大哭。悲壮的哭声回荡在辽阔雪地上,仿佛风雪同嚎,天地都为之颤抖了。
家乡瘟疫肆行,全村的人都死了,他守着父母的尸体三天三夜,也快要饿死。幸亏,一位神仙持剑从天而降,救了他。这个再也没有父母保护的陌生世界,他只想和这位神仙永远在一起。
师尊惊骇的听着这轰轰烈烈的哭声。皱着眉头,先是嫌弃,再是烦躁,而后无奈。最终,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归于平静。
师尊孤寒的叹了一口气,伸手将沈离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哄了起来:
“莫哭了,我送你上山修仙可好?清虚乃仙门之长,那里高险幽深,飞云荡雾,秀奇如幻。将来,你便可像我一样……”
沈离哭势不减,师尊有点慌。
“你,你见过粉红色的山吗?粉红色的山!”
粉色的山?
沈离哭着摇摇头。
“清虚的苦无峰上,有许多许多合欢花。每年夏天,千山开遍,宛若九天之上的云霞坠地。花开时,去峰上赏花和练剑,像是在云间行走,挑剑而舞,落英缤纷,美不胜收……”
沈离忽然发现,自己冻裂的手掌上渗出的血水,不知道何时竟将师尊肩膀处的衣裳弄污了。他好害怕再惹神仙生气,悄悄用手去擦。不曾想,越擦越脏。擦拭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不知何时,周遭安静了。
一抬头,四目相对。
沈离慌不择路,用力一掌,死死盖住血污。
“没有,这儿什么都没有。”
“哈哈哈哈。”
没想到笨拙的举动,逗得师尊大笑。
“手劲儿倒不小,是个修仙的好苗子。”
师尊怅然的望着沈离,刹那间,温柔的笑了:
“你定要争气,将来惩凶除恶,匡扶正义,不辱清虚之名。”
神仙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呀。沈离记得,娘亲生前供奉的菩萨,便是这样笑的。
“我一定会的。”
他亲昵的紧紧勾住师尊的脖子,在心中暗暗发誓,自己要和神仙一辈子都不分开。
三日之后,清虚结界被人攻击。
弟子御剑而来,却只发现山门外躺着一个身怀清虚信物流云佩,正睡得香甜的小男孩儿。
其实,竹月师尊从未说过要与自己永远在一起。
有些事,一开始,便是他自己会错意罢了。
沈离坐在客栈二楼,看着川流不息的行人。这几日,他日夜兼程,赶往距离自己最近的仙门隐宗所在之地——云城。虽然,沈离第一个念头就是故地重游,回寒阴殿看看。可是,当年他让魔族遭受了灭顶之灾的旧事,还历历在目。六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想必魔族还是会有一两个熟人健在。思前想后,沈离便打算先弄上三五个仙门名士的人头,当做投诚的见面礼。
血蛊如鲠在喉,沈离不敢贸然使用灵力。幸好,他本就擅长以符文和结界御敌。只是,制符的材料越好,价格就越贵。他身无长物,于是就打算在云城之旁的望云城,找个大户人家,用点低级的长生丹药骗钱。
世人崇尚长生,越是近仙家圣地,虔诚之心越盛,越好骗。
当年,在清虚修炼之时,沈离醉心于追求最高深的秘术,没少用失败的丹药换钱。虽说,在他看来那些都是失败的丹药,其实放到市面上,皆是上上之品。
那时候,沈离年轻气盛,一心只记着竹月师尊的那句“你定要争气”。凡事只争第一,炼出的丹药不是极品,便舍弃不要。后来,不知谁开了到他那处买药的头儿,渐渐生意越做越大,名声越传越远,连魔族都偶来犯险求药。
陈年旧事,恍若前世。
长街远处,一辆华丽的马车行驶而来。沈离仰头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车上坐的人,便是此次他选定的肥羊——甄善仁。
甄老爷人如其名,是望云城最有钱的人,也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每逢初一、十五,甄老爷都要设立粥棚,广济游民。传闻,只要是游民愿意自力更生,甄府便会出钱出力助其振作。或让其成为家仆,或免费赠予田地、牛羊……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看来这甄老爷不光有善心,还有远见。
天佑纯良,甄老爷的善行善举让一些低级仙门争相结交。仙人也是人,照样儿需要吃喝拉撒。大家行走江湖,短缺之时,最常见的就是以赠药、祈福、除邪祟之名,换些钱物。
传闻,甄老爷已经两百余岁,却还是一副中年模样,想必没少吃长生丹药。
正值晚饭时间,沈离刻意等甄老爷回府后,又坐了一盏茶的时间,才上前敲门。世人追求长生,时常以顺应天时为根本,日落而息,万物休憩,此刻最是进补的好时机,所以许多人喜欢在晚饭之后服用长生药。沈离自报了宗门,谎称是药王宗的修士,下人们一听立刻恭敬的请进府内。
“修士请坐。老爷刚用完晚膳,此刻正在服用仙丹,稍等片刻。”
“去告诉你们老爷,莫再服那破药了。”
“为何?”
门外,正好赶来迎客的甄老爷听到此言,慌张的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来。
啧!
想不到,活了两百多岁还如此贪生怕死。
“长生之药,探天地之奥妙 夺玄境制之造化。气入身来谓之生,神去离形谓之死。若欲长生,神气相注。心不动念,无来无去,不出不入,自然常住,勤而行之,是真道路……”
看到面前的甄老爷一脸茫然,沈离忽而停住。
难道?
迟疑了刹那,他皱眉问道:
“你——
是不是听不懂?”
“甄某不才。”
啧!
“简单来说就是,你长年服用丹药,身如燃薪,柴虽多,可是火也旺。你见过山上的野火吗?小小一把火,都可以把整座山烧光,遑论大火。你服的那些寻常丹药就似几根小干柴,丢进火堆,片刻烧尽,毫无用处。”
“正是,正是。近年来,我对丹药越发渴求了。”
“这便是入魔之兆了。我看甄老爷眉间黑气笼罩,只怕薪尽在即。我可以给你炼制丹药,只是……”
沈离假装喝茶,伸出右手,不停将拇指和食指细细捻动,然后意味深长的瞟了一眼甄老爷。
甄老爷做惯了生意,自然会意。
“修士放心,我府上丹炉、灵石一应俱全,只要修士愿意出手相救,甄某必定重谢。还未请教修士尊姓大名?”
“在下封邪。”
“您就是封公子呀,甄某久仰大名。”
“你认得我?”
“那是当然,您在药王宗的名号可真是如雷贯耳啊。甄某素与药王宗欧阳宗主交好,敢问欧阳宗主可还安好……”
欧阳楚,现任药王宗宗主,清虚七子之一。
“宗主甚好。”
看着使劲儿攀关系的甄老爷,沈离只觉好笑。
且不说自己从未在过药王宗。单论欧阳楚性格暴戾,眼高于顶,就算甄老爷富可敌国,他也绝不可能与此等俗人相熟。
当年在清虚,欧阳楚时时以药王宗未来宗主自居,将他的亲弟弟欧阳梵如家仆一般使唤。对至亲都如此刻薄,更不肖说对旁人。
不过,虽然狂妄,欧阳楚到底如当年所言,凭借屠魔之战的功劳,坐上了宗主之位。
六十年里,仙门发生了很多变化。一路走来,沈离亦打听了不少。
有些在他意料之中,有些却在他意料之外。
清虚大弟子寒无逸入赘琼华阁,为现任女掌门云若汐的夫君;三弟子萧莫野为少阳派前任掌门独子,现已继任掌门之位。六弟子殷扬出自天元宗,虽名不及四大宗派。但是,传闻他自创了一种名为寂灭术的神奇功法,十分厉害。在殷扬的带领下,天元宗逐渐壮大,现在势力几乎与四大门派比肩……总之,当年屠魔之战中,清虚崭露头角的同辈们,现在几乎都已成了各门各派的掌事者。
所谓,万仙之源,百门之首。对清虚而言,百门之首,不仅仅是一句赞誉,更代表着各大门派的掌门必须出自清虚,这才是真正的万载荣耀,经久不衰。
当然,为了延续荣耀,清虚也在弟子培养上有着极为严格的要求。
清虚弟子分为内宗和外宗两种。内宗弟子系清虚嫡传弟子,外宗弟子则是各门各派选送的一些拔尖儿的世家公子。虽然,清虚本着有教无类的原则,对内外宗弟子一视同仁。但是,清虚同时又规定弟子20岁后必须下山历练。内宗弟子历练之后,极少数天资聪颖者,才可再回清虚修行更高的功法;而外宗弟子则是各自返家。
这条规矩便意味着,作为清虚弟子,必须20岁前崭露头角,不然不仅永远失去登顶大道的机会,对世家公子而言,更是无能的表现。
世家公子哪一个不是背负着家族荣光?自己丢人,便是门派丢人。自己无能,便是门派无能。
而二十年一次的清虚七子评选,更是直指各门各派的继承者。清虚七子并非长幼之序,而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只有成功通过磨炼和众弟子的挑战者,眉间才有资格被清虚掌门赐予代表清虚七子的紫光金印。金印结成后,一旦运行灵力,眉间便会有一朵特别的金印。
因此,众人纷纷拼尽全力,只求脱颖而出。魔族的鲜血,正是他们最好的垫脚石。
宗主挺好……老宗主也挺好……老宗主夫人也挺好……
甄老爷叨叨个没完没了,沈离丝毫不掩饰轻蔑的淡淡应着。
年纪大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唠叨!
突然,他目光落到甄善仁身后。
这人何时进来的?自己竟然未曾察觉。
在甄善仁身后,立着一个手抱长剑、相貌极其丑陋的黑衣男人。本就丑陋的脸上,有一道深红疤痕,真是丑上加丑。这样骇人的脸,怕是不好谋生。
看来,这甄善仁人虽然俗了点,心倒挺好。
“甄老爷,废话少说两句吧。我想现在就开始炼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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