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重非重

　　小仙子正准备跟着林桥去祠堂，忽然感受到一股很浓郁的肃杀之气。紧跟着有小厮进来回报，将军回来了。林夫人让花好、月圆分别备水备饭。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浓眉大眼，身长八尺有余的汉子大跨步走了进来。小仙子对人类的父母很是好奇，当下决定等会再去找桥桥，先看看桥桥的父母再说。
　　将军最先开口，“夫人，柏儿和桥桥呢？”又笑道，“桥桥那小子平日最是闹人，今儿怎么不见了？”
　　林夫人将今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接着叹气道：“这还让人怎么活！”
　　将军瞪了林夫人一眼，林氏自知失言，当下也不言语。待下人伺候两人用完饭，林将军将所有人遣退，林氏这才叹气道：
　　“柏儿这样子……看得我难受！”
　　林柏是在战场上出生的。那时，本朝与前朝的战役已经到了一决胜负的阶段。林夫人一直跟着林将军坚守在最前线。那时候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指不定哪天就没命了。她舍不得将军，自从跟着将军来了战场，她就没打算一个人回去。林夫人在战场上意外产子，也是因为战争僵持了近两年，换回一个表象上的和平。林夫人原打算亲自教养孩子，战场上再苦再累，她也有信心将儿子养大成人。可是，谁又会想到，当今元帝下了圣旨，将孩子送回京城将军府，那儿有林家老祖宗看着，有最好的生存条件。
　　这一别就是十年。林柏的被送走似乎是整场战争的催化剂，林将军此后所向披靡，为这场持续了十四年的战役画上了句号。元帝在同年登基，然而等待林将军的，并不是班师回朝，而是驻守边疆又十载。
　　这期间，虽说每年林将军与夫人都会在回京述职的时候见上林柏一面，可林柏的教养就这么错过了。直到十年后，圣上似乎良心发现，将林柏送了过来。可林柏已经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林将军心里也不好受。圣上这招温水煮青蛙，可使得真是好！但是看着夫人这样，林将军哪还顾得自己生气，忙搂过林氏的肩劝她，“嗨，你也别怨……自古狡兔死走狗烹，过了这么久我也想通了。咱们往后卸甲归田，老老实实过日子，圣上不会对咱们怎样的。没有老大，我们还有老二，老三……又不守着老大过日子，只要给他荣华富贵一辈子，这也该知足了。”
　　“可是……可是，就眼睁睁看着长子被养废吗？看着柏儿如今的样子，我心里难受。咱们将军府，个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怎么会出这样不争气的纨绔！”
　　“夫人！”林将军掰过夫人的肩膀，“好好的怎么又说这种话！咱们不是说好让孩子们走文臣的路子吗？如今四海升平，哪还需要武将呢……”说着，也觉得有些丧气了，忙笑道，“也有段时间不见老二了，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现在可好，年前咱们可以回京了，一家人团聚，不好么？以后呀，我就可以每天在家里陪着你了。”
　　林夫人笑骂，“你少每个正经！说到老二呀，我也想他，无时无刻不想。”林松比林柏小两岁，林夫人亲自教养到十一岁，于一年前送到长安学府求学去了。
　　林夫人看着面前的丈夫，问：“将军，你没关系么？”戎马倥偬了一生啊，到头来，真的要窝在老宅里颐养天年了么？
　　林将军看夫人又有垂泪的趋势，忙劝道，“别瞎操心了，我早就盼着卸甲归田了！”边说着，手不正经起来，和林夫人推推搡搡躺到了床上。

　　小仙子大吃一惊，还以为林将军和林夫人打了起来，赶忙飘到祠堂去找林桥。等找到祠堂，才发现自己还没现出身形。可看到祠堂的样子，小仙子竟无声地笑了，笑自己痴傻，也笑人生真真是有趣。反倒不急着现形。
　　只见林柏林桥俩兄弟带着一脸的生无可恋，跪在林家祠堂前的两个蒲团上，似乎都没想过，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一群快要羽化仙去的先辈们，这个摸摸林桥还带点婴儿肥的脸蛋，那个量量林柏的身高，还有人象征性地作出抚平衣领的动作。小仙子明白，这是先辈们给林家后辈告别。这些人终将尘归尘、土归土，又开启新一轮的轮回路。
　　林桥跪在林柏侧边，几次想伸手拽林柏的衣袖，想拽又不敢拽，小嘴一张一合，半天才发出蚊子般微弱的声音，“哥哥，对不起……哥哥，”林柏瞪他一眼，看着身旁的弟弟，有心责备吧，对着这张泫然欲泣的脸，实在是开不了口，不怪他吧，心里又堵得慌。半晌，看弟弟还是这副模样，才嗡嗡地道：“不怪你！”林桥一瞬间喜笑颜开。林家先辈们看林柏这副别扭模样，林桥这副耍宝的形象，一个个都笑得合不拢嘴。还有人作出推林桥的动作，玩得不亦乐乎。
　　空气中出现一些波动，林家先辈们对着某个方向拱了拱手，先后离去。林桥注意到了，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山月，是你吗？你来看我了吗？”
　　诞于南山，成于南月，山月，这个名字我喜欢。小仙子这样想着，现出身来。
　　林柏看着祠堂中凭空多出一人，以为祖先显灵了，吓得跪到地上，直喊：“老祖宗在上，请受不孝后辈林柏一拜。”边说着，还欲抬手拉着弟弟一起拜。手伸出去，才发现弟弟什么时候已从蒲团上站起来。弟弟身边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和弟弟有九分像。林柏四下看了看，没找到老祖宗的身影，目光又回到新出现的小孩身上。
　　空气有一瞬的凝固。
　　小仙子和林桥均被吓了一跳。林柏接下来的反应更为剧烈，竟是直接被吓晕过去。小仙子忙上前看，发现只是神经累到极致晕过去的，并没什么大碍。但是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出现的不太合适，与林桥约定，晚上再来看他，嘻嘻笑着化作云朵飘走了。林桥看自家大哥晕了过去，吓得哭了起来，根本没注意到小仙子说什么。将军府一时兵荒马乱，等到收拾好，林桥早已累得睡了过去。林夫人狠下心不让两个儿子出祠堂，只安排了各自的贴身小厮前去照顾。
　　山月夜半时分又过来一趟，但是林桥睡着了。小仙子想，和小孩子的林桥相处很愉快，可是对桥桥的身体并不好。它是无根之水，总会不自觉小孩身上的先天之气。还是等等吧…..等桥桥长大后再见。道别不道别……其实都一样吧？十年时间，睡一觉就过去了。
　　桥桥，我们十年后再见。
　　小仙子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当她沉入湖底的时候，嘴角还带着一丝甜甜的笑容。不过……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算了，管他呢，等睡醒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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