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如兰

　　淡如兰拿着画去了淡老爷的房间。
　　“大少爷，这么晚了，您找老爷有什么事么？”淡老爷虽然不管他但是对于自己的公务还是很上心的，现在还忙着做他的公务。留了个小厮就在外面传话。
　　“我找父亲有事，还望通报一声。”
　　“你找爹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因为没钱吃饭了吧？！呵！没出息。”淡如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来就对着淡如兰冷嘲热讽的。
　　“一点私事。”淡如兰站的笔直，一点都不为淡如竹的话生气。换言之，淡如竹的话根本不值得淡如兰为他生气。
　　“私事？！呵，你和父亲能有什么私事？”淡如竹说着就过来推了淡如兰一把：“不知廉耻的家伙！想跟我抢么？我告诉你，你永远抢不过我！不过是个没娘的野种罢了！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抢？！”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的落在淡如竹的脸上。
　　“有道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像你，为兄也只能动手来教你尊重二字如何写了。为兄从未想过要与你抢什么，你也不要太害怕。为兄死过一次了，很多事比你看的通透，别拿你的无知来玷污为兄。”
　　淡如兰刚说完淡老爷就从书房出来了。
　　“你们俩兄弟，大晚上不睡觉，跑来我这里闹什么？！”
　　淡老爷为官多年，不怒自威的气势自然不消多说，一开口就吓得淡如竹一抖，可是一转眼淡如竹就变了脸。
　　“爹！这个呆子打我，你看，我的脸都肿了。”淡如竹三步并两步跑到淡老爷跟前告状。
　　淡如兰看了一眼淡老爷，微微一笑拱了拱手说:“今日父亲如果不方便，那改天再说也并无不可。父亲夜安，孩儿告退。”
　　淡老爷看到淡如兰不卑不亢的样子心里一惊，这孩子从来都是伏低做小，逆来顺受，如今是怎么了？从前他从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说话，现在他不但直视自己，而且眼里一丝温度都没有，没有对父亲的孺慕之情，没有了以前的讨好迁就，就连笑容都是那么冷冰冰的，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你站住！你打了我，不给我道歉就想走么？”淡如竹上前猛地将淡如兰拽了回来，还故意下绊子让淡如兰摔在地上出丑。
　　淡如兰摔在地上冷冷的看了一眼庶弟，什么没说，从怀里拿出自己画的母亲丹青的画卷仔细收在怀里，这才站起来整理自己的衣冠。
　　淡老爷在一边皱着眉看着自己家里这嫡庶之争，确切来说，只是庶子在争。真正的长子嫡孙什么都还没说过。
　　“如兰告退。”淡如兰再一次行礼然后拿着画离开。他那消瘦的背影在淡天高眼里，是那么无助，那么孤独，却又那么坚强，那么倔强。
　　“少爷，你跑去哪里了？急死我了。”一进院子，夏安就迎了上来，嘘寒问暖，唠唠叨叨。
　　“没事，去把母亲的画像换下来吧。”淡如兰将没有装裱过的画递给夏安。
　　“少爷你的手。”夏安没有拿画，而是将淡如兰的手捧着看。
　　那是多么好看的手啊，白如莹玉，骨节分明，纤长有力。可是此时却占满泥土和鲜血。
　　“我没事，你去忙吧。”淡如兰抽回手，去水盆里洗干净双手，随意擦了擦就上床看书了。
　　夏安看了一眼手里的画就知道少爷是又受气了，可是他又该怎么去帮少爷呢？他人微言轻，又有谁会听他的呢？夏安替自己的主子难过，一边哭一边把破旧昏黄的老画卷换了下来，把新的画贴在墙上，又重新给曾经的当家主母上了香。
　　“夫人，您若在天有灵，就帮帮少爷吧，少爷苦啊，可是他又能对谁说啊。夫人就算小的求你了。”
　　夏安说完给周夫人磕三个头，才去给少爷打了洗脚水送去。刚进门就看到少爷拿着书靠在床边睡着了。
　　是啊，走了那么远的路，吃了那么多苦。就是人不累，心，也该累了。少爷，你睡吧，夏安永远守着你，永远是您最忠诚的奴仆。
　　夏安一边伺候着帮淡如兰换了衣服，扶着躺好，这才去了门外休息。
　　“娘……”淡如兰又一次梦到了自己的母亲，却再看不清她的面容，她的身影……
　　第二天一早，淡老爷破天荒的派人去叫淡如兰吃早餐。淡如兰应了下来，在他还没得到自己应得的东西之前他不想和淡家撕破脸。
　　淡如兰换了一身青色的衣服，虽然被洗的发白褪色，但是还算合体。夏安给他梳好头发，簪上他用的包浆的木簪子。这发簪还是淡如兰过十五岁生日时夏安卖苦力给淡如兰买的，淡如兰一直都戴着。生把一个不上档次的粗糙木簪子用的包浆发亮，如同他的主人一样，朴实而又闪亮。
　　到了前厅里，淡如兰给父亲淡天高行礼请安就坐在了一边。他是高贵的嫡子，不屑给一个妾室行礼，那妾室也不配受他的礼。
　　“淡如兰！你太过分了！你没有看见娘坐在这里么？！”淡如竹一拍桌子怒斥道。
　　“那是你娘。”淡如兰轻轻说了一句之后便不再理会他，自顾自的喝茶，冷清的就像高岭之花一般。
　　“你！哼！一个不祥之人，也配上桌子，吃早餐？！”淡如竹从没受过这样的忤逆，气的不行再没有了教养和自持。
　　“够了！吃饭！”淡天高本来想借此来关怀一下儿子，结果却成了这样，不免气愤便呵斥起来。
　　“孩儿吃好了。先下席了，您们慢用。对了父亲，七月了，如兰还没有拿到这个月的例银。”淡如兰说完恭恭敬敬的行礼后便转身离去。
　　他的礼数很周全，让人挑不出错来，可是就是让人看的很窝心，尤其是淡老爷。自己十九年来不理睬不关注的儿子居然这么温婉有礼，他心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宁可淡如兰暴跳如雷的对他大吼，对他发火，也不想看见自己的儿子对他冷淡至此，可是他从未想过自己错在哪里。
　　淡如兰前脚回到小院，后脚他的银子就送到了，五十两。
　　五十两银子够一户平凡人家生活一辈子了，可是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九牛一毛。十九年了，才五十两银子。淡如兰想了想，曾经他的吃穿用度全是庶弟不要才给他的。他却像个傻瓜一样感激的不行，却不知别人将他看做乞丐在施舍，在可怜。
　　淡如兰让夏安收下银子，然后去让他买了几身衣服，还有一些书，剩下的都攒着，留着以后用。
　　夏安拿了一些钱就往出走，却又在半路转了回来，问少爷那供桌上的画要不要装裱。
　　“先这样吧，以后画了新的再装裱吧，去买一点好点的檀香纸钱过来给夫人供着。记得回来的时候去库房领一些纸笔回来。”淡如兰在书案上画画，头也没抬一下。
　　“是。”夏安领命去了，留下淡如兰一个人继续画着他的母亲，或坐，或站，或静，或动，或看书，或抚琴，或摘花，或赏鱼……
　　淡如兰把他能够想象出来的母亲能够做到的事情全部画了一遍，最后画到纸墨皆空才停下来。
　　他挑了两幅最好的收藏起来，其中一副是怀抱婴孩，还有一副是低头绣花的。
　　画完之后淡如兰在想，如果母亲真的可以抱着尚在襁褓中的自己去晒晒太阳那该多好。
　　淡如兰叹了口气，站起来想舒展一下身体，却突然眼前一黑又跌坐回去。他缓了缓心神看了看天，原来已经过了晌午了，这一早上滴水未进，米不沾牙，不晕才怪。更何况他一直都有早起眩晕的症状。
　　淡如兰走到一边喝了杯茶缓了缓，吃了夏安给他从大厨房领回来的吃食。
　　粗茶淡饭配他，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不过还好，不至于从前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淡如兰突然觉得好讽刺，这是在养儿子还是在放羊？自己是该感谢那个被称作父亲的人慈悲养活了自己，还是该恨他的狠心从不过问自己？
　　吃过饭淡如兰精神也好了多，他拿了一本《诗经》边散步边看。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花园里，看到满池的荷花，心生喜爱就站在池边驻足观望。
　　今天花园的仆人极少，连修剪花枝的都只有几个。淡如兰问了一个花匠今天府里在做什么，花匠回答今天是府里二少爷在宴请同窗庆祝他科举上榜，夫人还请了不少的贵妇。
　　淡如兰道了一声谢，继续去池边赏花。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不是么？如果硬要说有关系的话，那么就是那个人偷了他的卷子才考上罢了。
　　淡如兰看了很久，心里平静的如同这池水一般。突然他听到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池边的假山上传来。
　　淡如兰寻声望去，那是一个衣着世子服制的小男孩，莫约五六岁的模样，大喊着:“你们抓不到我！你们抓不到我！”
　　可是正在蹦跳的时候脚一滑踩在青苔上摔进池子里。
　　“轩世子！快来人啊！救命啊！世子落水了！快来人啊！”一边的丫头仆人吓得慌了神，有去拿竹竿捞的，有喊人的，还有去报信的，一时间花园里乱做一团。
　　再看那小童，扑腾着要看就要没救了时，淡如兰跳进水里，将那快沉底的小世子推上岸来，可是他忘了自己不会水，把孩子送上去的同时自己又沉了下去，还好一边的下人手疾眼快抓住他的手将他拽了上来。
　　丫头仆人顾着自己的主子，并没人在意淡如兰的生死，等救醒了世子，世子的母亲也赶到了。
　　“轩儿，我的轩儿，你怎么了？你别吓母妃。”王妃一来就抱着自己那洗刷干净的白胖儿子仔细询问，查看有没有摔伤。
　　“母妃我没事。是那个下人救了我，他好厉害。”天真可爱的轩世子指着躺在地上的淡如兰。
　　“还不快请大夫救轩儿的恩人！本宫要你们何用！”王妃一声令下，所有人似乎才找回了心神，按照命令行事。淡如兰也被抬到床床上，等待医生到来。
　　府医来到之后，对着淡如兰一通推拿，看着他把呛着的水吐出来后灌了一碗姜汤以后就让小厮给他换一身衣服。
　　可是淡家的奴才并没有上去给他换衣服，因为他们不知道躺在穿上的这个人到底该给他穿什么。于是有机灵的奴才，去找了夏安。
　　夏安刚回到府里就听到少爷出事了，东西都没放就跟着那个奴才跑了过去。
　　“少爷，少爷您醒醒啊！你们！你们把我家少爷怎么了！”夏安把淡如兰护在身后，恶狠狠的看着围着淡如兰的人。
　　“夏安，退下。咳咳……咳咳咳……”不知淡如兰是被姜汤暖醒还是被夏安吵醒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
　　“奴才不懂事，在下替夏安向夫人请罪。”说着淡如兰就要下床。
　　“你这人竟是这般实诚，你救了我家轩世子，我家王妃是专程谢你的。”站在王妃旁边的小丫鬟笑着说道。
　　“你刚才被那夏安唤作少爷，不知你是淡大人的第几个儿子，改天本宫自会上门备上厚礼重谢。”。
　　“在下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不劳王妃备礼重谢，况且今天出了这事也是我府上照顾不周……咳咳……还望王妃娘娘不要怪罪。”
　　“好了，快躺下，你这孩子真是实诚。告诉本宫你叫什么名字。”王妃话音刚落，淡如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外面一阵吵闹。
　　“淡如兰！你又闯祸了是不是！说了今天让你别出来！你非要给我没脸么？！”淡如竹叫嚣着，毫不客气。他的同窗似乎也对他欺负淡如兰司空见惯一般，两个肩膀扛个头跟来看热闹。
　　淡如竹一进门就看到王妃端坐在此，当下就后悔了，立马跪下行礼:“王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妃扫了淡如竹一眼问淡如兰道:“你叫淡如兰？若本宫没有记错，你该是淡府的大少爷，怎么落的如此田地？”
　　淡如兰低着头没有说话，因为这个时候淡如竹会帮他说明，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一出生便害的生母血崩身亡，是为不祥。还请娘娘离他远一点。”淡如竹生怕别人不知道淡如兰是不祥。
　　“本宫，问你了么？来人，掌嘴！”王妃正眼都没瞧一眼就赏了淡如竹一顿好打。
　　“你说。”王妃看了一眼淡如兰让他自己说。
　　“在下淡如兰，淡府的嫡亲长子，只是出生时母亲便难产而死被父亲不喜。不过没关系，如兰过的很好。”淡如兰说话时不卑不亢，眸子里满是波澜不惊。
　　“好孩子，你受苦了。”王妃说着就去摸了摸淡如兰头。
　　淡如兰躲了一下说:“男女授受不亲，况且这里不是如兰的院子。娘娘是如兰的贵人，还请娘娘赏脸去如兰的院子里坐坐。”
　　男女授受不亲已是男女大忌，现在淡如兰却请王妃去他的院子里坐，这下更是忌讳。王妃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一个稚嫩的童音说:“母妃，母妃，大哥哥救了我，我要去大哥哥院里玩，我要去大哥哥院里玩。”
　　王妃宠溺的摸了摸轩世子的头说:“你就是个坐不住的，好，母妃陪你去。”
　　“太好了！太好了！大哥哥，我叫展雅志，你可以叫我轩轩。大哥哥快带我去你院里玩。”轩轩说完就拉着淡如兰往出去走。
　　淡如兰走到门口，对王妃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后便领着王妃一行浩浩荡荡的往自己院里去。路过淡如竹时，连一个眼神都不曾施舍给他，但是他能感受到淡如竹气的能够杀人的目光。可是这是个皇权至上的时代，淡如竹他只是一个三品官的儿子又能如何呢？
　　刚进了院子，轩轩就到处跑着去看了一圈然后回来问淡如兰:“大哥哥，这里真的是你的院子么？我也是嫡子，怎么不住这样的院子啊？”
　　“淡少爷，轩儿童言无忌，还望不要放在心上。”王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瞪了儿子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轩轩则委屈的嘟了嘟嘴，他明明没说错啊。
　　“娘娘能来已经让如兰的院子蓬筚生辉，如兰能奢望些什么呢？况且轩世子也没说错。”淡如兰浅浅一笑，亲自给王妃煮茶。
　　“如兰没有好茶叶侍奉娘娘，还望娘娘不要嫌弃。”淡如兰将一杯煮好的香茶毕恭毕敬的端了过去。
　　“你多大了？”王妃看着淡如兰心生怜爱。
　　“如兰十九了，明年二月就该及冠了。”淡如兰站的笔直，回答的也不卑不亢。
　　王妃本来以为的是他叫自己来院子会用很好的东西来讨好自己，没想到只有这一杯粗茶。
　　“淡少爷就用这茶招待本宫？”王妃笑着故意问道。
　　淡如兰一时窘迫，羞得脸红，他的确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给王妃。
　　“母妃，我在书桌上看到这个了！这个女子好美好漂亮啊！”说着轩轩就拿着今天淡如兰刚画好的母亲的画像跑了过来。
　　“这个女子是？”王妃一边看，一边问。
　　“这是如兰的生母。”淡如兰不知道轩轩会发现这个东西，但是被发现也并没有什么丢人的，便如实说了。
　　“这画工细腻，用色温和，整幅画看上去活灵活现，夫人就如同从画上走出来了一般。不若，你也帮本宫画一副画，也让王爷看看。”王妃将画交给侍女示意她还回去。
　　“这……展王爷是丹青大家，如兰这是班门弄斧了。”淡如兰居然有些心虚，他害怕如果画不好被王爷责难怎么办。
　　“母妃人很好的，大哥哥你就画一副嘛！好不好啊大哥哥？”轩轩见淡如兰不愿意就过来拉着他的衣摆撒娇。淡如兰拗不过这个极其会磨人的小家伙，就答应了。
　　夏安在一边伺候笔墨，淡如兰就负责作画，画像上的展王妃，威严与温婉并重，高贵与和蔼共存。
　　画完之后晚宴也开始了，王妃要带着轩轩去参加晚宴，就先离开了，让侍女等着画干了以后收起来好好保存。
　　“有劳淡少爷了，这个是王妃吩咐的，淡少爷就收下吧。”丫鬟收起画，将十片金叶子递给了淡如兰。淡如兰正是缺钱的时候也不扭捏，道了声谢就收了下来。
　　从那以后王妃就再也没来过，轩轩也没来过，他和夏安吃着外面买来的食物，也很满足。玉盘珍馐值万钱，但是还是逍遥自在来的更快活些。
　　吃完饭后，淡如竹很意外的没有来找他的麻烦。他知道，这一定是那位王妃特意交待过的，可是第二天的事情却极其出乎他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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