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雁不归

　　伴着窗外呼啸风雪，沈十六做了个冗长的梦——

　　梦见他还在西域领兵吃沙子的时候，铁甲戎装，割风刃紧紧握在掌心，露在外面的半截手指被刺骨的黄风扑簌簌吹得通红，偏偏骨节处又因为用力太大，而泛出层不正常的青白。

　　绵延千里的黄沙也掩盖不住一地的血腥——太残忍了，老幼妇孺一个不落，全都被斩断了头颅。番邦人不开化，崇尚蛮力与武力，从来不讲究“仁善恩德”那一套。偌大的边防城镇，在大梁三位主帅接连战败、被西域诸国割分占领后，还是没能幸免于难，最终遭到了屠城的下场。

　　重甲遮挡住了顾昀晦暗的面色，但所有人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杀气与寒意。

　　顾昀突然沉声唤：“季平。”

　　沈易忙上前一步应道：“大帅。”

　　“传令下去，将营里所有毛革都拨出来，把这些百姓的尸骨收敛好，找个安稳的地方埋葬了。”顾昀说完，调转马头，目光缓缓扫过身后黑压压的玄铁将士，提高了声音又道，“叛乱一日不平，大梁百姓就一日不得安宁。这段时间就委屈兄弟们跟着我受冻了，等把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赶回老家，顾某请各位一人十坛庆功酒！”

　　他是老侯爷的儿子，身上流着武帝战无不胜的血，是如今唯一一个有望让玄铁三部重振当年英凛的主帅，在军中有着如神祇般至高无上的威望。

　　何况死在他们面前的是大梁同胞，不光顾昀，所有人俱是群情激奋，因而他甫一发声，众将士皆齐声高喝：“愿誓死追随大帅！”

　　当天，顾昀跟几位将军帐内密谈至深夜，竖日清晨，迎着橘红艳阳挂旗迎战，从玉门关边界打到阳关以西，足足战了五天。顾昀专挑午间或夜间，趁番邦人吃饭睡觉的时候搞偷袭，而且他从不下死手，也从不露面。

　　要么是在大中午头里，敌寇正吃饭时，粮仓突然着了火；要么是在半夜三更里，敌寇正睡觉时，军营外突然响起震天的厮杀声。且居然还间或夹杂着有人敲锣打鼓、引吭高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路人马专程来卖艺的。

　　番邦人往往火急火燎地追出去，便见大片“黑乌鸦”早已经拍马绝尘而去，只给他们留下一脸马蹄子撅起来的黄土，让他们气势汹汹来，灰头土脸回，煞是好看。

　　就算是铁打的也经不起这样折腾，番邦人恨顾昀恨得牙根痒，就差扎个小人天天踩。因此在第六天傍晚，顾昀亲自领兵炸了他们几座帐篷后，番邦人一见是他，顿时倾巢而出，不要命得蜂拥而上。

　　顾昀单着了轻裘，佯装不敌，边打边退，沿沙道纵马疾驰，狂风卷起漫天黄沙，十步之外人畜莫辨，沙尘中朦胧映出数百个模糊黑影，在怪石嶙峋的戈壁间如鬼魅般穿梭来去，逐渐成包围之势，将追来的番邦人牢牢困在了里面。

　　顾昀在风沙中眯了眯眼，胯.间马蹄突然慢下，身后紧追不舍的番邦头领怒吼着劈刀砍来，而周围的玄铁战士竟都像没看见般浑然未觉。

　　刀锋离顾昀后脑只差一厘，眼见这位年轻主帅今日就要葬身此地，说时迟那时快，顾昀脚底突然喷出一线轻烟，他掌击马背凌空跃起，半空中“铛”的一声，割风刃与西域砍刀短兵相接，擦出串刺目的火花。

　　那番邦人看着五大三粗，竟被身形瘦削的顾昀击得险些刀柄脱手。他震惊抬头，与顾昀居高临下的视线对了个正着，那目光冷厉慑人，直把他活生生看出来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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