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晋音

　　曹颺回到邺城,杨氏并未生病,她看着曹颺,半天说不出话.拉着曹颺的手,眼泪在眶里打转.曹颺对她说:
　　“母亲叫颺儿回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杨氏把她拉到近前,轻声说:
　　“明帝已去,曹芳马上要即位,可是你也看到了,他虽然聪颖,毕竟只有八岁,曹爽虽然和司马懿一同辅政,可是他性情急躁,如何是老狐狸的对手.等老狐狸掌握了权势就会对朝内的曹姓王侯加以迫害.你父亲这几日得到的消息,司马懿父子已经蠢蠢欲动,你纬哥哥要继承你父亲的王位,根本离不开朝堂.所以我和你父亲决定让你和洛秋儿离开这里,远离朝廷的纷争.”
　　曹颺反握住杨氏的手,说:
　　“娘,我不会走的.既然让我来了这里,我们就是一家人.颺儿决不会离开,况且我……我也知道一些,或许帮得上曹芳.”
　　杨氏说:
　　“孩子,让你去铜雀台,其实是希望你以女眷的身份保护曹芳,可是你父亲这些日子看来,曹家的权力大多落在司马懿的手上,即使让你留在曹芳身边,大局也很难逆转.颺儿若想过幸福的日子,就和你亲娘走得远远的.别再回来了.”
　　曹颺还想说什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她是想说自己知道这段历史,知道司马昭何时反叛,司马炎何时建立西晋.可是现在的处境,即使说了,也鲜有人会相信.杜暖暖一向是顺从的人,从来没有对父母说过一个不字.即使她变成了曹颺,一切也不会有变化.
　　第二天,她告别曹林,曹林虽有不舍但可以看出他铁了心要送走她。
　　曹颺和洛秋儿坐上了出行的马车.在马车上曹颺对洛秋儿一点也不亲近,洛秋儿一直是微笑地看着曹颺,曹颺心里想:天下间怎会有如此美艳的女子,一个不施粉黛妆自成的人,杨氏让自己和这女子一起逃走,怕是走到哪里都会有人驻足观看了.
　　马车继续颠簸,曹颺渐渐睡着了,她梦见小时候在家和妈妈闹着玩,梦见手受伤不能弹琴,妈妈的心比自己还痛,梦到自己在训练营和大伙在林子里找目标物体.忽然觉得好伤心,要是妈妈知道自己失踪,该有多着急啊!可是自己却困在这里,回不去了.
　　洛秋儿看着女儿在睡梦中掉眼泪,以为她是想念在邺城的家,伸手,想帮她把眼泪擦掉.却不想曹颺一下醒了.
　　洛秋儿对曹颺说:
　　“你从上车起,就没有和我说过话,知道你对我没什么印象,可是我是你的母亲,给我一个机会,我会比夫人做得更好.”
　　曹颺看着她,点点头,上前抱住洛秋儿.
　　曹颺问她: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洛秋儿说:
　　“去找我一个朋友,很久没有见过了.”
　　曹颺问:
　　“是谁?”
　　洛秋儿说:
　　“一个琴师，徽州隐居，我们去打扰一下他。”接着她笑了。
　　曹颺说：
　　“我想改名字，娘帮我想一个，出了邺州，曹颺这个名字就是累赘。”
　　洛秋儿笑着看曹颺，和他一样的笑容，说相似的话语，想了一下说：
　　“就叫洛萱吧，萱草的萱。”
　　“暖暖？”曹颺愣住了，和自己的真名竟然同音。

　　车马且行且远，渐渐到达徽州地界。
　　洛萱掀起车帘，看着这漂亮的城郭，虽比不上魏都的繁华，到也宁静安详。东西大街有酒肆，有客栈，有药店，也有杂货铺。当马车行过一个名为“笑水馆”的地方，洛萱忙放下帘子，转过身，见洛秋儿笑着看她，洛秋儿的笑在洛萱觉得足够倾国倾城。
　　她看着洛萱说：
　　“你不用顾及我，像看就看吧。等我们找间客栈安顿一下。晚上，娘再带你去笑水馆。”
　　洛萱一下看着她，心中忐忑不安，难道这女人要卖自己的亲生女儿？

　　客栈里,掌灯时分.
　　楼下的主客们喝酒,聊天.大多是粗汉子,把客栈吵得热气腾腾.徽州的夏天还算凉爽,洛萱却觉得暑气逼人.上房中,洛秋儿看她在屋里唉声叹气,笑着说:
　　“别着急,这客栈是嘈杂了些,再过一会儿,我们就去笑水馆.”
　　洛萱看着洛秋儿,有些担心地说:
　　“那种地方,你换男装去吧.”
　　洛秋儿叹了口气,说:
　　“是啊,你曹家的小姐是不会愿意有个这样背景的娘.可是我想说,笑水馆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它不过是个探讨风雅的场所.”
　　洛萱见她眼中的失望,心里也不太好受,拉着她的衣袖说:
　　“娘,我没有这样想.只是觉得您长得太好看了,去那里会有麻烦.”
　　洛秋儿一笑,说:
　　“这你不用担心,笑水馆的人都是好人.况且出门我自然会戴上面纱.”
　　洛萱点头,洛秋儿拉过她的手来到镜前,指着她的眉目说:
　　“这里像我.”又指着她的鼻子和嘴说:
　　“这里像你父亲.”
　　洛萱仔细看看镜中的自己,果然和洛秋儿有四五分的相似,洛秋儿长得很媚,千种风情全在这一颦一笑里,而洛萱偏偏嘴唇长得比较像父亲,因为年纪小五官没有长开,只算得上漂亮.
　　夜又深了一层,洛秋儿拉着洛萱戴上面纱出了客栈.
　　一路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大街向笑水馆走,洛萱跟在后面,问:
　　“我们为什么这么晚出来?”
　　洛秋儿神秘一笑,说:
　　“笑水馆晚上才有意思.”
　　漫步在江南小城中,并不像洛萱原先想的到处黑洞洞,反而街上有纳凉的人,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拐了几个街角听到了丝竹管弦之声.洛萱知道笑水馆要到了.
　　笑水馆门脸不大,但进得院子,穿过幽暗的回廊,就豁然开朗.繁星笼罩下,巨大的荷花池里荷花摇曳生姿.越向里走,池水渐渐分成几股.各股之间又有贯通.河池之上建起鳞次栉比的水上楼台,每个楼台都有客人在喝酒吟诗,仕女们在一旁弹琴吹箫.有人把酒杯放在水中,任它顺水流下,下一个接到酒杯的人就要作诗并规定下首诗的格律.洛萱看着眼前的人间灯火,比天上的繁星更要璀璨耀眼.她来到这风流的魏晋时代也有快半年,如今第一次见到所谓的流觞曲水,心中激动,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洛秋儿见她没有跟上,回来叫着她:
　　“洛萱,走啊.”
　　洛萱回过神,说:
　　“娘,这是流觞曲水.真壮观.”
　　洛秋儿眨眨眼,说:
　　“这就壮观了?这笑水馆深得很,在向里走,你就不会觉得这里壮观.”
　　洛萱睁大了眼睛,叹道:
　　“一个小城,竟有如此地方.娘,你以前在这里住吗?”洛萱知道她是花魁,却不知她的馆在哪里.
　　洛秋儿笑着,一点也不避讳,说:
　　“我在秦淮河的珍水馆.今天来是要拜访一个老朋友,凭她的心机,如今该是这笑水馆的主人了.不多说了,里面还长,快走吧.”
　　洛萱点头,紧紧跟在洛秋儿的后面.
　　转过花园,便来到笑水馆的另一天地.这里中间是个很大的空场,四周有小院子,草地,花圃在每个院门前的都不一样.仔细闻闻,有酒香萦绕.淡淡的幽香,淡淡的夜色.这里的客人躺在院外的竹榻上,衣着宽松飘逸.旁边的小台上,仕女们在准备竹条和纸张.
　　看着周围有做好的类似灯笼的东西,却很巨大,洛萱意识到这是什么了,走到洛秋儿旁边,说:
　　“他们在放天灯.”
　　洛秋儿点头,说:
　　“孔明发明的天灯本来作为战争传讯用的,可是战争是一回事,享乐生活又是一回事,在笑水馆唯一和外面局势有联系的,就是把诗写在灯上,再放到天上.”
　　洛萱看着这些逃避在馆里的才子们,心中替他们惋惜.读书原本是为了施展抱负,如今局势混乱,朝不朝,国不国.唯有在这里麻痹自己了.洛秋儿看她眉毛微蹙,开解道:
　　“能自己选择这样的生活,已经很幸福了.他们现在是真正的快乐呢.比起不能自己选择生活的人,他们真的很幸福.”
　　洛萱心中暗自佩服洛秋儿的洞察力,这样美丽的女人,一定经历过很多故事.可惜自己怕提起她的伤心事,并不好开口问.因为以前看电视花魁的一生大多命运坎坷,不知道她是经历过什么才让人有铅华洗尽的感觉.
　　穿过空场,进入了亭台楼阁的包围中,这里的建筑虽然不及魏宫宏伟,但绝对算是巧夺天工.灯火的映照下,雕花玄门,饕餮瓦当,窗户纸全部是白色疏丝绸.四周闻起来还有天然的橡木味.
　　有个管事模样的人从小厮中走过来,见洛萱他们衣着普通,便说:
　　“请二位到前二厅找乐吧,这三厅一般是不接待客人的.”
　　只听洛秋儿说:
　　“笑水馆三厅如今可是雪珹做主人?”
　　管事惊了一下,笑着说:
　　“别说是三厅,整个笑水馆如今都是珹夫人的.”
　　洛秋儿拿出一个精致的桃花簪,簪上猫眼石在灯火下熠熠闪光,对管事的说:
　　“把它拿给珹夫人看,告诉她有故人来访.”
　　管事一看此簪价值连城,料想此二人并非普通客人.赔上笑脸说:
　　“小的我还不管事,等回了大管事,大管事告诉了珹夫人,这才能回您的话.请二位先到天一阁静候片刻.”
　　见洛秋儿点头,那小管事便吩咐侍女们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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