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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
视线中的小房已清晰可见,到了房前,身后有冷冷的声音:“你还是来了么?”女子闻声一震,转过身来,脸上有无尽的欣喜:“叔夜!”嵇康却似没有听到一般,目光中含着愠怒转向了林羽:“是你带她来的么?”不知为何,她接触到他的目光便没来由的心中一寒,身过的黄衫女子急急出声,语音中已带了哭腔:
“你一定要躲着我么?即使没有那一纸婚约,你心中就没有我们青梅竹马的爱恋么?”
情急之下,出身名门的女子再也顾不得矜诗,一年以来的苦苦找寻已让她身心俱疲,她要一个答案。
他不说话,但回忆已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年幼的他与她,是被称作金童玉女的那一种。他是曹操的嫡孙女婿,出身官宦之家,与那个英雄时代有莫大的关系,而她则是名门之后,父亲也在朝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于是,一切都理所应当,一纸婚书将两家的未来联系在了一起。无论是父母长亲,还是奴仆佣婢,无不对他说,她将是他的妻。正是不谙世事的年纪,不懂夫妻的含义,却每日都戏耍在一起。介于孩童间天真的依赖和少年隐秘的情思之间的情愫,如青涩的花蕾在风中缓缓绽放。那时年少,岁月在花海中慢慢流过。他为她将宝梦色的月季花插在鬓上,白衣袂飘飞伴着奇异的花香。他已隐隐有了淡定的气质,一举一动间已显出了风华。她靠在他肩上,有意无意地轻声曼语:
“叔夜,我爹说,你已到入朝之龄,你是沈家的女婿,他自会帮你……”自小受礼法教育的少女羞怯地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只是细声说下去,却没有看到他眼中渐渐冷下来的光芒。“帮我?”唇边勾出嘲讽的笑意,“够了!这并不是我的意念,入朝为官,介入那个污浊的官场,那个只有黑暗,只有奴颜卑膝,只有尔虞我诈的地方?”那样的怒发冲冠与往常的温和截然不同,她忽然明白,这才是真正的他。
“水袅,你知否?我不求高官厚禄,也不想要富贵荣华。我想金戈铁马奔驰在茫茫大漠之中,任黄沙铺头盖脸 ,只求自然,率性。我讨厌羁绊和约束,我的志向只是摆脱约束,回归自然,享受悠闲。所以我不想再束缚在这帝都。”
他叹息,扬身上马,回头看一眼还在怔然出神的女子,眼中有无奈和黯然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狠狠的嗅了一下空气中醉人的花香,然后再也不曾留恋的策马远去,他的身影消失在夕阳中,风中惟留他的长歌。
英雄骑马壮,骑马荣归故乡。
花海中的女子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她知道,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已随风飘散,消逝在夕阳中,但她如何能甘心?甘心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爱恋?于是,她不顾父亲的反对,顺着他的行迹,万水千山走遍。尽管幸福是那般的稍纵即逝,她还是想抓住,哪怕已经沧海桑田。
然而嵇康眼中的柔情已如潮水般漫漫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空旷辽远,他轻叹,口气缓和了下来:“水袅,你这又是何苦?沈大人不是已将你另许了他人么?”沈水袅怔住:“原来,原来你知道!”她的泪汹涌而下,“那么你知不知道我是如何逃婚出来的,你又知不知道这一年来我是如何度过的?”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段最黑暗的岁月。
嵇康很快成为众矢之的,他的追求他的才气,变成了父兄们诋毁的对象。高冠锦服的父亲震怒过后,当即将婚书退回,并为她重新订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街头巷尾都在传言“嵇家垮了!年少才俊的二公子离家远走,只余下碌碌天为的长兄苦苦支撑,如今沈家退了婚约,看来真是不行了!”她躲在家中,各种恶毒的语言却源源不断涌入耳中,不知什么,她却无论如何都忘不了那个鲜衣怒马的白衣少年,忘不了他曾对她说“相濡以沫。”
婚期近了,家中张灯结彩,一片喜气,她却整日一身素衣,不加脂粉脸上只有悲戚。她不想嫁,却没有不嫁的权利。无边无际的思念缚住了她,一个破天的决定已在心中生根。那一日她身着大红的嫁衣,红得鲜艳如浸血,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宽厚的将军。站在富贵豪华的庭中,刚从军旅中归来的将军显得不知所措,只是向那些朝他问好的人微笑,笑容带了些孩子气。她心中微微的痛,如果自己真的那么做了,会不会让他受到伤害?她不敢再想下去,一低头,一身鲜红的她走了出来。周围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宾客无不惊叹于她的美丽,她看到那个自己的未婚夫眼中也有惊喜的光泽。她漠然,任他牵住了自己的手,她曾在父亲口中听过他的名字,寒笳,年少有为,温良谦和。真是与父亲说得无二呢。温润的手轻轻颤抖,奔着她缓缓步入房间。红烛的亮光染红了新人苍白的脸颊,寒笳呐呐地站在床前,不时偷眼看她。她却显得那样的镇定,双手握住洒杯递给他,看他局促不安地饮下,眼神也逐渐迷离起来。他突然感到手足一阵软麻,无法动弹,眼前的女子默默地看他,眼中有坚定的不顾一切。突然明白了一切,他微微地低头,原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她还爱着她的年少恋人,今日之事,必是她筹划的。她不发一言,轻轻走过他身旁,却听到他喃喃的低语:“值否?”没有愤怒,只有隐隐的感伤。她没有回答,疾步跨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匹,将生活了十几年的家抛在了身后
。
而如今,当她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时,才真正领会了这句话的意思。值否?当最爱的人已将你视作无关紧要的过路之人,当他冷漠地将一线目光投在她脸上时,她在心中一遍遍地问自己。当所有已沧海桑田,还是否能坚持当初的爱恋?
但是,她放不下,放不下这最初的情愫。抬起头,软语哀求:“叔夜,同我回去好吗?”以你的才学,必能谋得高位,远胜你的父亲!
“不行!”两个声音同时迸出,嵇康不敢置信地望向林羽,刚刚的那一句话是出自她口中么?林羽的脸因激动而微微泛红:“尔等哪能理解他的想法?就如小小的麻雀无法理解鹰搏击长空的豪迈;地上草苔无法明白大树的高昂,潺潺小溪无法了解大海的博大一样,有一种品性,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惟圣人可通其道。你又怎能领会”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真谛?”
旁若无人地长篇大论,一举一动都有超然的风采,嵇康紧紧地盯住住眼前的白衣女子:“非汤武而薄周礼,越名散而任自然?”“突然他仰天长笑,”古来总是知音少,忍把浮名抛!如今又得一知已,足矣!“她一怔,这句话本就应是他说的啊,没有想到这句千古名句却是由自己说出。他不再看满脸泪水的沈水袅,施施然走入了内室。风吹起黄衣女子的衣袂,她的身影在秋风中显得有些萧索。她咬紧了下唇,也随他进了房中,林羽叹了口气,明明志趣又如此迥异的人,会这般的缠绕不清?
往后的几日,沈水袅都与他们同住,也许是不想让她太过难堪,也许是想让她彻底死心,嵇康一直不置可否,只是对林羽的态度大为改观。一张木桌,一卷宣纸,白衣女子立在桌前,挥墨成书有浑然天成的气质。天地与我并存,而万物与我为一。她写下了这句老庄经典,笔锋秀丽而有力度,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后退几步想仔细端详这幅得意之作。脚下一滑,她跌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有淡淡的竹的清香,弥漫在她的四周,她怔怔抬头,呼吸不禁一滞,“嵇康“?
“叫我叔夜” 他清洌好听如冷泉的声音传来,缓缓松开了怀抱,”你写得很好,字好,文更好。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那个女子会有这样的见解?“他探究地看向了她。她微笑:‘其实不必那么执著于我的来路,只要心意相通,无论时空,都是知音。”他亦笑得风淡云轻靠在她耳边轻吟:“青春子衿,悠悠我心。”温润的气息呼到了她的脸上,她没来由地有些脸红。嵇康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从腰间摸出了一物递给了她。那是一枝翠绿的竹笛,阳光下有润泽的光华,仿佛是玉做的一样晶莹剔透。她爱不释手地紧紧握住,那竹笛一定被他细心地打磨过许多次,已有了玉色的光,握起有光滑的触觉,她心中有小小的感动,嵇康,清冷的外表下也有一颗温暖的心啊。她微微颌首,“谢谢。”
他转身,“我的笛只送与懂我之人。”她握紧了笛子,是的,她的确懂他,懂他的孤傲,懂他的超然,她亦如此,厌恶黑暗,只求自然。回过神来,他已不在房内,只是宣纸上还有淋漓的墨迹。“黄昏桃花林。”他的字,远远胜过她,清朗而又有风骨,却不束缚在架式之间。
黄昏的桃花林在一片暮色下连绵,嵇康予然一身立在一片姹紫嫣红之中,深褐色的眼眸望向缓步而来的女子,眼中有了淡淡的神采。“羽”,他抬手抚平她被风吹乱的鬓角,面庞在霞光下有迷离的美。她却下意识的躲过,轻声唤他:“叔夜,你还有水袅……”。他和那个女子,尽管志趣不同,却同样可以做平常夫妻,举眉齐案,相亲相爱,而绝不是同她发生一段短暂的没有结果的恋情,一生遗恨。他眼中一片黯然,“你也这般以为么?”天性的骄傲却让他学不会祈求,于是转头,他双手抚琴,两袖清风。他的双手如下下翻飞的蝶,在琴上流转,乐曲如流水一泻千里,却尽染哀伤。他不束发,只是任漆黑的长发飘飞在凉风中,大风指过,有青丝挽上了他的面容他也不去理会,只顾绝望地弹下去,弹一曲天荒地老,一首永远无法完成的爱恋,林羽触到他的狼狈和暗伤,却无能为力,只能道声对不起,一遍遍。她取出一直随身携带的竹笛,唇一动,奇妙的乐曲已弥漫在林中,震碎了一地桃花。
“在绿树白花的篱前,曾那样轻易地挥手道别,而沧桑了二十年后,我们的魂魄却夜夜归来,微风指过时,便化作满园的郁香。”
曲毕,淡淡的愁绪,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该走了,”他的声音清冷一如当初,她打了寒噤,是什么已从她的生命中抽离?“她掩饰地耸肩,是不是到了该离开的时节了?不该再留下,去看那一地的破碎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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