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铃铛

　　花盆倒了，廊下歇脚的小凳已经支离破碎，门框上赫然有着几道刀痕，静静地彰显着刚才的打斗如何凶险致命。发白的青砖印着上深一片浅一片的油脂，正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老道士把小娃娃抱得更紧，抓起他的帽子扣得严严实实。他调动内息，确定附近已无埋伏，唯有一丝微弱的呼吸从屋内传来。
　　倒在血泊里的人是李六。
　　就在一刻钟前，李六运足脚力出门追女娃娃。他凭着自己多年来苦练的本事，追着那空气中弥散的一丝书墨味，片刻便飞出珍珠街，来到了通往海瓜子家的小土路。
　　九月的川罗县，正是秋阳骄躁的时候。海边没有云，没有成荫的树。
　　李六一眼看到，路边，一群蚂蚁围着一小团什么东西正搬得忙。李六忽然就想到，那是一块牡蛎肉。
　　穿短打的来者既然知道给自己染上墨香，如何不知鱼腥气。
　　这个局，自己以前在平西王座下时，也惯常使，调虎离山而已。
　　“小娃娃，叔叔对不起你。”
　　李六掉头回铺子，夏因和孩子已经不见了，扫尾的尖子正到处撒油，李六疯了。
　　抽剑，砍，抽剑，砍。
　　一个成名已久的剑客，使出最简单的杀招。
　　李六放弃了冷静，他没有办法了，这尖子的手段他知道，他们的计划没人能阻止。他的素娘已经回不来了。原谅他此刻揪心的软弱，李六只求速死。死前拉着敌人的手，一起去死。
　　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李六死了，他倒在血泊中，左手已被砍去。
　　老道士知道这手法，定是他左手沾了敌方血肉。
　　老道士给李六闭上了眼睛，念了一段词，抱着男娃娃离开了。
　　不能管的事，还是放下吧，自己活了一把年纪了，这个道理如何不懂。
　　死去之人固然值得惋惜，守住眼前人才是杜绝厄运的开头。
　　男娃娃突然探头问：“妹妹，妹妹。”
　　老道士不言语，赶着时间最后一位入了城，没再讲一句话。
　　海边的夕阳比任何地方都要悲怆感人，柿子色的光笼罩着天空，让人无端地想臣服跪拜。
　　川罗城内，不少小商贩刚开始做生意。油果子店，小伙计把油锅支在了店门口，不高的个子，眼睛盯着油锅直闪光。“刺啦。刺啦。”随着一声声干脆的声音，小面团子入锅彭发成大团子。油脂混合着芝麻的焦香，抓着每个过路人的心，往深了吸一口气，似乎还能嗅到些赤豆的甜。店老板站在小伙计身后，笑眯眯地瞧着小伙计越发熟练的动作，偶尔把他往后拉下，生怕他烤裂了皮肤。
　　街边是个卖滚饭的夫妻摊子。造饭的是女掌柜，收钱端碗擦桌子的是男掌柜。只见那年轻妇人使一块蓝斤包得头发一丝不乱。一双渔民家常见的手灵活无比，按着食客的意思，往冒白泡的汤饭里加着些鱼肉鸡子，快速搅动着，再撒一把花生，捏一撮烧海菜，一碗汤饭就做好了。食客团团围住，伸着脖子看那叮了咣当的手法。
　　市井之地，小老百姓各有各的活法，大丰的子民吃得起油果子，买得起滚饭，天下不经荒年，官吏不降徭役。这样的大丰被笼罩在落日余晖之中，恰似深不可测的大海，看起来风平浪静，可水面之下蕴藏着无数凶险，每分每秒上演着生死搏杀。
　　然而小老百姓，为何要去深究平静之下的滚滚潮流。
　　川东县城之外，穿短打的青年正抱着小女娃尴尬地站着。
　　“木乙，你是不是傻的，留着作甚！你要养童养媳么！”
　　“赶紧办完走人。”
　　木乙应了声好，抱着孩子来到海边。
　　女娃娃很懂事，见他疾步走，自己攀紧了木乙的胳膊。小小软软的胳膊挨着木乙，让他不忍下手。
　　思虑了一路，木乙在海边瞧上个没人要的破船。他把小女娃往船舱深处藏好，从旁边拖起海草盖了个严实。末了叮嘱小女娃不要乱动。
　　小女娃眨巴着眼睛，扁着嘴有点委屈。
　　木乙走了，直到夜半子时才回到这里。
　　然而那个睡在破船上的，翘着腿的，一看就知道，是金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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