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上人

　　小五是十几年前来到这儿的。
　　记得那天清晨我刚刚睡醒，发现床头多出一个粉嫩的娃娃，身着上好的绫罗绸缎，黑白分明的眼珠极为灵动，却不知是哪家的小少爷，偷偷溜进了我的房里。

　　我起床召集大家问话，却没人看见过这孩子进我的房间，问他的来历他自己也说不明白。最后还是细心的小三发现了他身上挂着一块金锁牌，上面刻着——祯禄二十二年。
　　一时间，众人皆无语。当时的年份是祯禄二年，这孩子是从二十年后的皇朝回来的。看来穿越的人太多，老天爷也会一个眼花抓错了人。

　　从此这孩子留在了我身边，他是我收留在卧石居的第五个孩子，大家便叫他小五。
　　我一直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待，希望他长大后可以继承我的产业。
　　年幼的小五很可爱，整日牛皮糖似地粘着我，爹爹爹爹地叫唤着。我也愈发把他当作心头肉宠着。
　　六年时光在我们的父子情深中过去了，直到后来我把他送去京城给了当朝国师做弟子，这一去就是八年。

　　三年前的一个冬日，阳光难得的明媚，我蒙了面在河边散步时，被几个纨绔子弟围住要摘掉斗笠。
　　正盘算着除下面纱让他们看看我那惨不忍睹的脸，一个声音传来：
　　“喂你们几个，一个忠告，千万别以为看背影像神仙的看正面也像，免得晚上睡觉做恶梦。”
　　我回头，只见一个少年从大树后伸出个脑袋，十七，八岁的年纪，身着质地普通的月白色长衫，半眯着眼睛，嘴角懒洋洋的勾着，似乎永远睡不饱的神情。
　　几个富家少爷见他孤身一人，便愈发的肆无忌惮：“哪儿来的小泼皮，想学英雄救美？”
　　那少年莞尔一笑：“英雄救美？这位美人可是老的足够做你们爷爷了。”
　　个小王八蛋，即便是实话，也不需要说的这么直白，何况你几天前不是也想调戏我，看了我的脸之后又被吓跑了。
　　话虽如此，我依然配合地把面纱掀起一角露出风干桔皮似的脸，几名锦衣子弟骂了几声晦气便怒气冲冲的走了。
　　小王八蛋摆摆手，笑容可掬道：“不用谢拉，我住柳安巷柳安居，以后出来吓人别忘了找我”，说罢大摇大摆走了。
　　柳安居分明是家花楼，这小子……

　　回到卧石居，刚摘下斗笠，便发现厅里多出两人，一个正是刚才的小王八蛋，另一个是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生得倒是人模狗样，一张标致的小嘴儿里吐出的话听在我耳里却仿佛一盆凉水当头淋下：“老头儿，我回来了。几年不见怎么就丑成这样了？”
　　“小五？！”
　　我欲哭无泪，这个就是我家那个乖巧可爱，时不时会对我撒娇的小五？

　　这些年来，我总记挂着小五，担心他在异乡过得可好，也时常梦见他回家时的场景：某日清晨，我在桌边念书，卧石居的大门被缓缓推开，灿烂的阳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深情地对我说：“爹，孩儿回来了”，我身躯巨震，不可置信道“小五！”
　　青年走向我，挺拔修长的身形，一张刚毅而英气逼人的脸，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爹——”
　　“小五——”
　　随后我们深情相拥。

　　可眼下这情形算个啥？
　　（小六插花：老头儿，你确定你是在盼儿子不是盼老公？）

　　极度失落的情绪下，我咬咬唇，勉强打起精神，想挽回点温情的氛围：“哎呀，八年没见了，我家小五都长这么大了啊。”然后伸出手想摸摸他头顶。小五很干脆地拍掉我的手，又凑近了在我脸上摸了半晌道：“这该是人皮面具吧，当年好歹是个美人，不至于老了就丑成这样。”正说着，一张皮被他扯了下来。
　　“痛痛痛，慢点撕啊！！”

　　小五看看手上的假脸，盯着我的真脸发了一会儿呆，又继续在我脸上摸阿摸：“你神仙还是妖怪，怎么一点变化没有，莫非又贴了一层面具？”
　　“别摸了，这个是真的。你这孩子也是，怎么不事先通知一声就跑回来了，都没个准备。还有，这位又是谁家的少爷啊？”我向旁边努了努嘴。
　　下午河边的少年正张大了嘴直勾勾的盯着我看，嘴角还有可疑的水迹。
　　小五翻了个白眼，假装没看见：“这几年在京城结识了些朋友，拜了两个兄弟，这是我三弟林修，大哥最近忙，以后再带他回来。”
　　“原来是小五的朋友啊，欢迎欢迎。我是小五的养父，小修不嫌弃就叫我声叔叔好了。”
　　林修回过神来，立刻谄媚地笑成一朵花，“叔叔好，这几天就叨扰您了。”
　　不得不承认，这孩子笑起来的时候，屋内都明亮了几分。

　　当晚，林修住进卧石居的客房，小五则像以前一样与我同睡。
　　“小五啊，这几年过得可好？”
　　“嗯，国师对我很好，也一直有朋友照应着。”
　　“那就好，去了这么些年，家书都没寄几封，没把干爹忘了吧。”
　　少年低头浅笑：“怎么会忘呢，一直盼着早点回家见您呢。”
　　“这次还回京城不？”
　　“不了，该学的国师都已经教给我了，今后准备就留在凤凰街帮您分担一些。”
　　“乖儿子，真是没白养你，先休息几天，带你三弟在这附近逛一逛。”
　　“好。”

　　房中的气氛渐渐变得火热，我的心情也开始狗血起来。
　　“小五”
　　“嗯？”
　　“这么久没见了，过来让爹好好瞧瞧。”
　　少年乖巧的走到我面前蹲下，仰起白玉似的小脸，乌发散落在额前，长长的凤眼波光流转，挺拔秀气的鼻，比皇帝老子后宫的妃子娈童都漂亮。

　　我颇有吾家儿初长成的骄傲，“啧啧，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小伙子越长越帅了，明儿跟爹去逸陵居吧，爹一定让你做上头牌，然后再挑个好人家嫁了。”
　　屋内灯光暗了暗，不知是不是我眼花，小五纯真的视线似乎有一瞬间变得很恐怖，紧接着又恢复正常。他低下头不胜娇羞地说：“小五只想陪着爹爹。”
　　我心中一阵感动，有这么懂事的儿子承欢膝下共享天伦必是件美事。
　　“小五这么为爹爹着想，爹爹很开心。”
　　小五嗯了一声便沉默下来。

　　气氛一时有点冷。
　　这时我忽然想起上辈子看过的一本书，说父母可以引导青春期情窦初开的儿女们谈论他们的爱情，从而减少与子女们的代沟。
　　于是，我柔声问道：“小五啊，在京城又有没有遇见中意的公子小姐？尽管告诉爹爹，爹爹帮你提亲去。”
　　小五依然低着头，烛光下的小脸格外动人：“还没有，我的亲事就不用劳烦爹操心了。”
　　“哎呀，小五不好意思了~~”我欢喜地揉揉他的脸，“别害羞，长大了总要嫁人的。咱家小五这么优秀，一定很多人抢着要。”
　　小五唰地抬起头，方才的乖顺仿佛是我的幻觉。他看着我，面无表情地说：“爹爹为了把孩儿养大，到现在七老八十了也没有嫁出去，小五愿意一辈子陪着爹爹。”
　　我收回原话。这小兔崽子，长大了就一点不可爱了。

　　于是干笑两声：“不早了，爹有点困了，你也快点睡罢。”说完躺下盖上棉被，小五走过来帮我把被子掖好，灭了蜡烛爬上床，把头轻轻靠在我肩膀上，我微微一叹，侧过身摸摸他柔软的头发，搂上他的腰陷入沉睡。

　　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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