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瓦全

　　柳云轻弹了赵明玉的脑袋瓜一下：“你一个女孩子家，性子怎么就那么烈，也不知道像了谁……”

　　“自然是像了爹娘，我家人，不能让别人欺负。”赵明玉嘿嘿笑道。

　　“哼，爹和你娘的脾气最是和善，哪里像你，分明就是个魔头。那王继祖纵然有千般不好，你回来跟爹说，总有解决的办法，何苦自己动手。你倒是说说，他到底怎么了？是说你什么了？”

　　赵明玉靠在柳云怀里抬起头，皱了皱鼻子：“爹！女儿的性子也是和善的，不光和善，还乖巧伶俐。若他是一般的辱骂，无论他说我什么，我都当他是王八念经，不理也就是了。”

　　“胡说，那怎么还打他。”

　　“可是他说爹爹你了，我要是不教训他，就白学了礼仪纲常。”

　　柳云听到女儿是为了维护自己才出手打人，老怀大慰。本想夸她几句，转念又想到了赵明玉的不对处，于是仍旧板着脸：

　　“打人嘛，也就算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怡红院前打他，你一个女孩子家，跟烟花之地扯上了关系，那名声还要不要了！”

　　赵明玉把小嘴一噘：

　　“我要是不打他，才是不要名声了呢。有道是，父仇不共戴天。我若没听见他说您，万事皆休，可我听见了，就不能放过他。否则旁人看了去该怎么说我？女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你……”柳云一时被噎得说不上话来，看着赵明玉慧黠的神色，又好气又好笑。半晌长出了一口气：“也罢，怡红院就怡红院罢。日后嫁到江南，也无人知道你小时候的顽皮事了。”

　　“江南？爹，我为什么要嫁到江南？”

　　柳云一语错出唇，便想往回圆一圆：“女孩子嘛，总是要嫁人的。你现在还小，等大了，就知道管爹爹要小女婿儿啦。”

　　赵明玉内里却不是个真正的十岁孩子，若说嫁人，怎的言之凿凿就是江南了？

　　“爹，你别哄我，你说江南，是怎么回事？”

　　柳云仍是顾左右而言他：“江南嘛，爹爹上次做生意时去过，实在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地方。那书上说的‘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真是一点不差。等你大些，爹就带你去江南一趟，到时候，就怕你乐不思蜀，不愿意再回秦凤路来了。”

　　他越是这样不说，赵明玉心中就越是惊疑：若只是随口说说，怎地如此回避？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在外寻了个托孤之人？若说是托孤，家中也有可靠忠仆，怎么会让自己千里迢迢去往江南？就算要去往江南，也可自立门户，又怎说嫁人？

　　赵明玉不知道的是，柳云提起嫁女，还真的只是随口说说，全无她想的种种深意。

　　柳云此去江南见到故人，提起当初少年行走江湖时提起的“儿女亲家”的玩笑。正巧故人之子跟随在身边。柳云见那孩子十五六岁，便隐隐有龙章凤姿、松柏挺立之意，生得十分英挺俊美。攀谈之间进退有据、风度潇洒，再考教武艺，更是年轻人中数一数二的。

　　那故人也对柳云当年抗辽爱国行径十分敬仰，因此两好合一好，便换了更贴信物，算是正式定了亲。

　　赵明玉对此事全无所知，从上一世带来的敏感疑心此时发作了起来，明面上却丝毫不显，既然柳云不愿再提，便顺着他的话撒娇卖痴一番。柳云不疑有他，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赵明玉心中却自有一番计较。第二日瞧着柳云出去了，偷偷地找到了大管家柳行，献宝似的拿出一条精工细作的腰带，双手递了出去：

　　“行叔，这是我亲手给您做的腰带，您看看，合不合用？”

　　柳行近五十岁年纪，腰肥体壮，方面大耳，名义上是赵府的大管家，实际当年是河北东路巨匪，不仅自家天生神力、武艺高强，更纠集了一班弟兄喽啰啸聚山林。被柳云从辽人手下救下后，幡然顿悟，改名柳行随侍左右。名为官家，实际如柳云的兄弟一般。

　　因此他待赵明玉实如子侄一般，笑眯眯地接过腰带看了两眼，道：“那就谢谢你的心意啦。不过，看这腰带绣工复杂，真的是你做的？我瞧是薛妈的手艺。”

　　赵明玉被揭穿了，也不脸红，大言不惭地指着腰带上的东珠道：“这的珠子是我缝上的，腰带嘛，自然是我做的。”

　　柳行闻言点头：“嗯，说得不错！”将腰带往自己腰身上比了比，接道：“可这带子还不够你行叔围一圈的呢，真的是给行叔做的？”

　　赵明玉吐了吐舌头：“我第一次做，没做好，行叔就收下我的心意吧，以后我练熟了再给您做一条。”

　　柳行哈哈大笑：“小丫头淘气，连老爷都没等来你的针线，我可不敢指望着你。说吧，是不是有事求我？”

　　赵明玉也跟着笑了起来：“还是行叔爽快，我是想跟您打听打听，江南那户人家，怎么样？”

　　柳行虎眉一皱：“什么人家？”

　　赵明玉翻了个白眼：“行叔，你还跟侄女装傻，我爹前些日子去了江南，把我许了人家，你可别说不知道。”

　　“唉？老爷明明说不告诉你的，我这都憋了好些时日了，怎么他自己却说了。”

　　赵明玉一幅全然在胸的表情，大而化之道：“咳，我爹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了我呀。我是怕提起嫁女，他吃醋伤心，才来问行叔你的。”

　　柳行蒲扇大手点点赵明玉的头顶：“你这丫头，精得很。放心，不是万全的人家，你爹可舍不得让你去。”

　　“那么到底是哪家？”

　　“江南郭家，他家老爷当年和你爹有交情，你的小女婿就是他们家老二。那小子我见过，俊俏得不行，你见了保准喜欢。老郭和他媳妇儿也都是老实厚道人，你嫁过去，准没错儿。”

　　“他们家在哪里？”

　　“常州府武进县。”

　　从柳行处连蒙带骗，得了个真着实处，赵明玉就算达到了目的：我却不管他们家是好是坏，那郭老二是圆是方。若真嫁到江南去，怕是千里相隔，再也见不到爹了。这样事情怎能接受？少不得往武进县去一趟，把婚事搅和黄了再说。大不了回来被爹打一顿，那也没什么。至于今后婚姻，招个上门女婿也就是了。

　　计议已定，赵明玉也不含糊，备好了细软，留书一封，往东而去。

　　第二日上柳云就得了消息，知道赵明玉往常州而去。他原是江湖豪侠，与一般富家翁不同，也不气恼女儿私自离家，反而喜欢她无拘无束的性情。于是只派了柳行暗暗跟随，防着赵明玉出事。至于与郭家婚约，若是女儿看了应允婚事自然是好，若不应允，也只得随她而去。

　　赵明玉全不知道柳行暗中保护，只道大安果然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一路行来毫无凶险。

　　她银钱带得足，走到哪里都是上房一间，上等酒席一幅，衣裳脏了也不去洗，直接到最大的成衣铺买上几身上等男装。东南行来，富庶豪奢更胜西北，若不是还有婚事需要狡赖，还真有些乐不思蜀了。

　　路上时而骑马，时而乘船，连行路带玩耍，走了两个月有余，这才到了常州府武进县。

　　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后，赵明玉便撒出银钱去，叫小二着意打听着郭家的情形。不光要问家中人口脾气，还着意问到了各有什么忌讳，一定保证计划完全，要把婚事搅黄。

　　又过了大半个月，赵明玉自觉计策已是天衣无缝，便要去郭家搅闹。哪知尚未出门，便有人找上门来，口口声声要找赵明玉小姐。

　　来人三十岁左右年纪，瘦小枯干很不起眼，两腮无肉、眼窝凹陷，似乎是受了天大的难处，整个人毫无生气。最奇怪的是，身上还背了个五六岁的孩子。明明是青天白日，那孩子却死死睡在他背上，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看眉眼似乎与此人有几分相似，不是父子就是叔侄。

　　赵明玉被这一大一小堵在屋里，愣了半晌也没认出来来人是谁，尚未开口问话，来人似乎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放下孩子不住向赵明玉磕头：

　　“小人聂小五，是赵家金玉店的伙计，见过大小姐。”

　　赵明玉侧了身子避开他行礼：“我不认识……”

　　未等赵明玉把话说完，聂小五抢过话头：“小姐，小人来，是传老爷的话，千万不可回奉安县……”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正是柳云随身携带，从不离身的。

　　“胡言乱语！爹爹怎会不让我回家？！”

　　“小姐，老爷他，他……”说到这里，聂小五再忍不住，蓦地嚎啕大哭起来，唬得赵明玉一愣，紧接着似有所感，心中忽悠一下，几乎支撑不住：“爹爹怎么了？”

　　“老爷被问了斩刑，罚没了所有家产！”

　　“不可能！我爹一向奉公守法，是漠北第一善人，如何会被问斩？”

　　聂小五却不再回答，冲赵明玉磕了三个响头，道：“是我对不起老爷！”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把利刃，当胸而入，竟是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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