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魂

　　朝露一连去了十五日寺庙。
　　这日，朝露从寺庙归来已是戊时，刘府已点上了灯笼。
　　这几日，朝露见那些下人，个个手脚笨得很，这才在路上花了不少时光，从前在斜阳村，那脚夫花上一半的功夫便能到的路程他们生生是走了这么久。朝露颇为无语，洗漱罢，便安歇了。
　　时辰实在是不早，朝露这几日的折腾，心累得不行。红绫随身跟着朝露相处了好几日，觉着朝露人长得好看待人又温柔，两人年纪又差不大，对朝露极为用心，忙前忙后，倒比府里其他的下人勤快多了。朝露也觉着红绫像她的小妹妹，心思干净，不忍心看她忙了一天，便赶紧打发红绫去睡。
　　因为刘追远染病住在东边的，朝露单独在西院，清净的很，倒也没什么不自在，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天生劳碌命，朝露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却听见外间红绫早早打起了小呼噜，朝露心里感叹：
　　果然富贵人家啊，富贵催人懒哪。
　　朝露又想起向家爹娘和阿哥，到不知他们如今怎么样了，刘追远病的不轻，她也没听说刘家安排什么时候回门，心里却是十分思念了。
　　迷迷糊糊间，朝露隐约听见什么声音。披了衣服下了床，自己点了蜡烛，便喊红绫。红绫睡在外间，却是怎么都不肯醒，朝露想着白天确实是太累了，此刻便让红绫好好睡一觉吧。
　　朝露仔细听那声音。
　　好、好像是小孩的哭声。
　　听得朝露脊背发凉，心里咚咚咚跳个不停，忙拿着蜡烛便去外间找红绫。朝露叫了很久，红绫都无甚反应，便狠心上手使劲推她：
　　“红绫，红绫，醒醒。”四五下，红绫终于悠悠醒来，面上一点精神也没有。
　　朝露靠着她坐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说到：“红绫，你快听是不是有小孩在哭。”
　　红绫傻愣愣地，被拍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委屈巴巴地看着朝露说：“少夫人，你怎么打我呢。”
　　朝露被她的傻样逗的一下子忘了，后才急急又说道：“你听，是不是有小孩在哭。”
　　红绫认真听了一会，摇了摇头，“没有啊。”
　　可朝露分明是听见了，她心里害怕，便硬拉着红绫去她床上一起坐着陪她。
　　红绫瞪着大眼睛，义正言辞说：“少夫人，我是刘家循规蹈矩的小丫鬟，我可是不干的！”
　　“……”朝露被她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吓了一跳，想着自己刚刚肯定是侮辱了红绫，大户人家的丫鬟真是不一般哪不一般！
　　朝露竟对红绫有了五分的敬意。
　　“那你站着陪我说说话吧。”
　　“好的，少夫人。”
　　 
　　半刻钟后，
　　 
　　“少夫人，您的被窝真是名不虚传。”
　　“……”
　　“红绫，你再说成语，我明天就把你支到东院。”
　　“…… 您真狠心！”
　　“红绫，你真没听见小孩哭吗。可我现在都能听到”
　　红绫往下窝了窝，红着眼睛看着朝露说：
　　“少奶奶，你是不是白天听城里说丢孩子了怕了呀。”
　　“其实他们根本不是丢孩子的，好多人家家里太穷养不过了。
　　那个李老铁，西街打铁的，成天出去赌钱，前几个月把他婆娘卖到窑子里了，前几日竟把儿子都卖了，还上街发疯演戏说孩子丢了。
　　哪知道昨日他婆娘不知道哪里得的消息，跑到葫芦巷里的牙婆那里抢儿子，结果被牙婆那帮坏人一脚踹到地上，被石子磕进脑袋，死了。”红绫声音低了下去。
　　“这些人都是畜生，却活着，还是赌钱卖孩子。
　　好好的人，想一家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却死了。”
　　朝露拍拍她，“我小时候，家里人都没了。后来我又去了一个寺庙，主持待我很好很好，可是没过几年，那个寺庙也没了。我常常想我是不是个扫把星，因为那些不好的事情我都记得，虽然我现在也没想明白。可到了斜阳村，你猜怎么着”
　　朝露笑了笑：“向家病的病弱的弱，我呢，努力干活挣钱煎药做饭，爹娘和阿哥就活蹦乱跳了。”
　　红绫想到，那向家阿哥腿脚不灵便，提着拐杖，一拐一拐，真是蹦得像只螳螂。
　　朝露看她眼神呆滞，猜她定是在瞎想，拍拍她的脸，继续说：“所以，命在自己的手里，也在别人手里，把命从想捏死你的人手里抢过来，握住了才活自己的命。”
　　“嗯，少奶奶，那我的命还是让您捏着好，我放心。”
　　得，白讲。
　　朝露心想，这丫头真是不够聪明。
　　于是一夜，小孩的哭声和红绫无厘头的对话中，朝露二人等天明时分那哭声散去才渐渐入睡。
　　早晨起晚了便没去成寺庙，倒是在床上瘫了大半日，第二天晚上又是如此。
　　接连好几日，第四天晚上，红绫在朝露床头哭：“呜呜呜，少奶奶，我想睡觉，呜呜呜。”
　　朝露也烦，这每夜都有这声音，偏还就自己听到了。
　　红绫看着朝露冷酷无情地掀开被子，哭得越发大声。
　　朝露知道没办法，总不能这样下去，自己这是心病，得治！
　　“红绫你陪着我，我出去看看到底是不是我听错了，找不到我们就回来睡觉！”
　　两人提着灯笼，便出门了。
　　刘府上下早睡，一般入夜都散了睡去，于是朝露跟着声音一路上没碰见人，穿过中庭，走了好久，朝露觉得声音虽轻却越来越清楚了，
　　朝露停下脚步，再问红绫：“你听到了吗，好像有人在喊娘亲。”
　　红绫摇摇头，扯着朝露袖子说：“少奶奶，我看不清路，怕摔个狗吃屎，我这样拉住你行吗？”
　　朝露无语，把左手袖子往她手里一放，换了手提灯。
　　走着走着到了一间酒库面前，再往前就是东院了，便没了，估计是隔壁哪家小孩晚上哭闹吧，不过也奇了自己竟在西院听得见。
　　刚转身走了几步，听见刘夫人冷冰冰的声音：关上库门，回去睡觉。
　　朝露吓了一跳，愣住了。等反应过来，转头看刘夫人双手捧着一大坛子走进东院，看也不看她们俩。
　　朝露穷，却没做过下人，心里十分不喜方才刘夫人说话的语气。就像，就像对养的看门狗一样。
　　心里不禁有些心疼红绫，握了握她的手，哎，就迁就一下这个傻丫头吧。
　　红绫看了一眼朝露，突然说：“我也听见了！”
　　夜里风特别凉，吹的朝露一阵哆嗦。也不理她径直走向库房去拉门，刚到了门口，一个赤身裸体的小孩光溜溜突然站在门口，红绫扑腾一声昏倒在地，朝露吓得喊都喊不出声。
　　那小孩看见朝露抱着她的腿便哭还喊娘。
　　朝露僵住。
　　突然一只手抱开了小孩，朝露看了过去，一个很漂亮的男人脱下外裳裹住了小孩抱在怀里，那小孩不哭了。男人说：别怕，他不是鬼。然后又愣了一下，朝露从惊涛骇浪中回过神来乘机点点头。可他抓着朝露肩膀，脸凑得极近盯着朝露。
　　朝露身子后倾道：“少侠，我是有夫之妇，太、太近了。”
　　她没料到人家又往前跨了一步，重心不稳人直挺挺倒了下去。那男人极轻巧揽住朝露，还是盯着她，开口：“丁酉年十月初一亥时，无事。”朝露这才借着光看见了这个男人的眼睛美的不像话，深沉的黑色好像要让人都陷进去。
　　若不是他此刻说的这些掩耳盗铃的废话，她觉得这个男人仿佛是话本子里走出来的那些救美的大侠。
　　那个男人突然抬起手，黑色的袍子在空中飞，却不与漆黑的夜里融成一片，他整个人裹在墨黑的外袍里，却让人安心。她又瞥了他一眼，实在俊俏得很，嘴角还留着安抚孩子时的弧度未曾来得及松开。
　　他的眼睛里有铺天盖地的浓墨，就像拐到巷子最深处，一抬眼看见的那口古井，许久没人打水，寂静地恍若不在。
　　她闭上眼睛的时候，觉着有些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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