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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小娘子
听到老伯的问话,我只是一头雾水,转头看向小师叔,她也摇了摇头。看惯了老伯平常嬉笑的模样,此时乍一瞧见他浑身紧张,一脸警惕的神色,竟觉得十分地不习惯,我也有些着慌,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老伯眉头紧锁,像似在思索:“昨天夜里,我听见屋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想着可能是地鼠,也没有在意。刚刚冷不丁往窗外瞅了一眼,感觉有什么东西闪进后头林子去了,没看真切。此时想来,昨晚的动静有些大,不像是地鼠之类的。”
“这屋里有地鼠!不是,昨夜里有东西进来了,不是东西,不知道什么东西进屋里了?”听老伯说得骇人,我一时没抓好重点。
“我出去看看。”小师叔走到门口才跨了半步出去,又回身对我说,“门是关实了的。”没等我领会她的意思,小师叔便走了出去。
“哎,我也去看一下。”老伯紧跟着也走了。
人一下子走清静了,我就有点局促。环顾屋周,角落里影影绰绰,晨曦照不透彻,总觉得是伏着东西。得想点别的,我告诫自己,是了,刚刚小师叔说了什么来着?因为宿在山里供往来旅人歇脚的石屋,晚上并不上门栓,只是这木门箍着铜皮,并不十分灵便,一般的走兽是推不开的,更别说关门了。啊,若是有手倒是能从外头拉上。有手的话就是人了,是人的话那倒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是为什么一早就走了呢,这是要避开我们的意思不成?莫不是来了歹人,昨晚探了虚实,此时先行一步想半路埋伏来着?也不知道打的打不过。可是我们也没有什么值得打劫的物什呀。或者,这门从里头推上也是可以的,那么歹人就还在里头,我心头猛地一惊,怎么想着想着又绕了回来。我觑了觑远端的屋角,还是阴明恍惚,心里更觉不安。看看周围也没有趁手的兵器,只有昨日盖的铺盖蜷在脚边。我略一思索,突然觉得这铺盖守可卸力,攻可蒙头,堪称神器,十分可亲,赶忙一把抱起箍在身前。如此便壮着胆顺墙绕着屋子摸了一圈,哪里有半点歹人的踪迹。我将铺盖扔到一边,拍了拍满手的积灰,果然是自己吓唬自己。转到门口,见小师叔正要往里走,我赶紧抬手将她拦住:“等一下!”
这两日只是夜里宿在这石屋,并没有细细打量过屋内陈设,刚刚转了一圈,也看不出有什么物件被挪动过。只是因着昨日下雨,我们带进来不少泥水,这地上留着一串串杂乱的脚印,我拦住小师叔,自己蹲下来仔细分辨着。
“这是我的脚印,这个磨损得厉害的……应该是老伯的,小师叔,您看这里……是多了一组脚印吧……”我指着一组延伸到火坑边的脚印,我用手比了比,比我的脚印要窄些,“唔,这个与这个叠上了,那么即是说……”
“伍德。”
“嗯?”我一抬头,就见小师叔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我对面,笑靥盈盈,看得我忽生一阵恍惚。
“不生气了?”
“什么?”
“昨日回来你可是一句话都没与我说呢。”
听小师叔这么一说,我突然忆起昨日自己确实对小师叔生了气恼,顿时有些羞愧:“不是……小师叔,您看这个,真的是多了一组脚印,这儿……”
我边说边偷偷抬眼瞧小师叔,总觉得小师叔似乎笑得更欢了。
“不要自己吓自己,也许是昨日我们上山时有人进来歇息呢。”
“这倒是也有可能,不过若是这样,进门去架子上拿东西,从这边直直地走过去就行,可是我们回来后我把背囊顺手搁这儿了,所以您看,这脚印是绕了个弯过去的,而且背囊下面也没有……”没有讲完,就觉得头顶被人轻柔地揉了揉。
“伍德,你遇事比别的孩子想得多,我原本有些担心,今天突然觉得,这个样子也没有关系,挺好的。”小师叔笑眸朗朗,不知怎得,我虽然听清楚她说的话,却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只不由自主地讷讷点头。
小师叔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老伯去打水了,一会洗漱整理完,我们就下山。”
被小师叔一打岔,刚刚的话头我就有些接不下去了:“但是,那个……”
“伍德,如果昨夜进来的真是歹人,你我现下就不能在这里说话了;若今日那人才起歹念,如今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也没什么好规划的。左右下山时多留意一些。此时先且放宽心。”
“小师叔讲得是。”
“也不必都听我说的,我姑妄言之,你姑妄听之。”
“可是我觉得小师叔讲得有道理。”
正说着,老伯打水回来,说一路上并没有异状,之前兴许是看差了。我见老伯嘴上虽这么说,神情却不见放松多少,看来刚刚那一眼将他吓得也不轻。我将老伯提回来的水倒入锅里,打算烧些水泡冷馒头吃。老伯帮着小师叔在整理铺盖。突然,听到屋后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是柴薪翻落的动静。老伯眼中精光一闪,猫腰窜了出去,在门口伸展单臂,扣住屋檐,一个腾身,就上了房顶,我追到门口,已不见人影,直惊得目瞪口呆。赶忙跑回后窗张望,见老伯几个大步钻入林中,不辨踪影。窗外木栅挡着,我推了推,纹丝不动。
“从前面绕过去。”我和小师叔从前边翻出矮石墙,往屋后奔,我看到屋后堆的木柴如今都摊在地上,还混着几块碎石和折断的小树枝,心下生疑,便跑过去查看。可是也不敢久留,只瞧了两眼,又追着小师叔的方向,进了树林。
没跑出几步,看到前面立定两个人,小师叔背对着我,老伯面朝这边,身形又佝偻了下来,脸色有些尴尬。我挪近两步,才看清地上原来还坐着个人。
“这不是老白家媳妇吗?是跟老白一起进山打猎嗒?有伤着哪里没?”老伯声音放软,陪着笑。小妇人并不答话,她抬头看人的样子有些怪异,眼神飘忽不定,像是听不懂人话,或许有些痴傻。老伯起身向四周张望了一圈,也不知道在找寻什么。
小师叔上前搀起那小妇人。那小妇人长得白净,还挺年轻,不过我向来看不准岁数。此时受了惊吓,紧紧攀住小师叔的手。我看她穿得单薄,裙摆与袖口有好些地方都扯破了,衣服质地倒是好的,不像是进山的猎户。小师叔搀定她,帮她轻轻掸着身上尘土,整理衣襟。抚到腰间饰带时,小妇人突然动作,狠命地抠住了小师叔的手,呲牙瞪目喉头发着颤声。小师叔楞了一下,又柔声哄她松手。可那小妇人始终不肯撒手,小师叔的手背眼见着就淤出了红痕,我就想上前与她理论,小师叔示意我稍安勿躁,她勉强张开手掌,向小妇人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又将双手缓慢地往回撤,告诉小妇人自己不会碰她,如此僵持了一阵,小妇人总算是镇定下来,放松了力道。见小妇人这般,我们也不敢造次,怕再出状况,一时踌躇,不知如何处置。小师叔微眯了眼睛,思索了片刻,对老伯说:“老爷子,小娘子身上怕是带着伤,我带她进屋里看一下,烦请您与我师侄在屋外稍候。”
“好说,好说。”
小师叔向小妇人招了招手,又举手候着她,这回小妇人倒是没再闹别扭,还主动搭了小师叔的胳膊。两人一同往石屋走去。我与老伯落在后面,老伯掏出个烟斗衔在嘴里,眼神晦暗,也不与我说话。我一看,老伯的烟斗竟是上好的海泡石雕的。我家老爹也是这么一个海泡石的烟斗常年不离手,磋磨的时日长了,才能有这一身金棕色泽。看见老伯先前露的那一手,我心里当时其实就起了变化,觉得他那微抿上翘的嘴角看着亲切,看那眼角的鱼纹也觉着可靠,总之就是顺眼。如今更觉得他不简单,不由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老伯穿的灰棉布衣,戴的毡毛斗篷与普通农人并无二致,所佩饰针、腰带也俱是朴素,行事派头是不讨喜些,但也称的上是老练稳妥。普通农家只用得上玉米芯烟斗,好些的也左不过海柳、枣木,老伯却用着一柄经年的海泡石。先前听他说曾在战场上行走,并不觉得什么,如今再看,老伯没准是百战功成的人物。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我兀自想得出神,不觉已经踱至屋后。老伯取出帕子擦了擦烟嘴,将烟斗包了,收了回去。又缓缓走到柴薪边,弯身收拾了起来。我忙上前帮着一起拾柴,看着渐渐堆高的木柴,我突然醒悟,激动地转身拉住老伯:“这是您下的套吧。”老伯抬起眼,顿了好一会儿,说:“啊……是,嗯……”他皱着眉,像是想说些什么,顷刻又决定不说了,便拍了拍我的胳臂。我也不好再问下去,只是心里不由地又多生出些敬佩来。
没一会儿,小师叔出来,与老伯说:“小娘子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已经镇静下来了,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老伯问小师叔:“她可有说些什么?”
小师叔摇了摇头:“像是不会言语的,她原先可也是这般……”
老伯看到小师叔询问的眼神,回道:“老白家的平常也并不如此,我看她打扮,也不像是进山的样子,这老白,也不知怎的。若是一同进山的……此时也不找了,我给留个字条。他若寻来,也有个方向。吃点东西,我们先回堡里。”
小师叔与我见老伯一早下了决定,也就没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小妇人还是畏畏缩缩不言不语的,老伯便絮絮叨叨地讲些堡里的人与事,小心觑着小妇人的反应。小妇人走路有些前脚绊后脚,许是哪里崴到了走不利索。她披着小师叔幻化出来的一袭斗篷,像个女娃似的紧依着小师叔,对老伯所言人事完全置若罔闻。我听老伯讲得有趣,便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竟与老伯熟稔起来。一行人走得慢,回到堡里,天已擦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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