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志

　　自楚元辅秘密南下而返之后，天京大变。

　　楚阀以迅雷之势清扫朝堂，废孝帝，立皇孙谭诀为天子，改元荣祥；又以谭诀的名义加楚元辅为相国，进封魏王。一番作为，居然只用了短短十五日，令京中有识之士嗟叹不已，楚阀如此举动必然有所依恃；而知情者自然明了这是楚阀为了迎接夜氏作下的姿态。

　　十一月初一，楚元辅率百官于天京城外迎接西昌王夜中宵。

　　夜氏一族历来行事低调，却并不让人小看。毕竟，这个家族能在凤鸣兴盛二百多年而不倒，其历史甚至可追溯到前朝，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夜氏的存在是一个偶然。

　　而今，这个神秘的家族将揭开他的面纱，走到世人面前。想到这，邵城就感到兴奋和激动。看看不远处的佟正淳与谭岂，和自己一样怀着期待和好奇得望着远方缓缓而来的车马。同夜中宵想比，他们对夜姬更加感兴趣，到底这人才是自己的“嫂子”不是？

　　邵城又垫起脚，看向最前方人群里的楚括，还是波澜不惊的表情，邵城有些不以为然，是不是你讨老婆呀？做兄弟的比你还起劲。真是皇帝不急急那个什么！

　　邵城刚收回远眺的目光，就瞥见旁边的父亲邵伍正狠狠地瞪着自己，连忙肃容，正经站好。

　　那边的佟正淳和谭岂自然看到了这只上蹿下跳的猴子，都暗暗好笑。他们与邵城一样，对这位夜阀的大小姐很是好奇，并且还动用了各方势力前去打听，结果均无功而返，如今马上就要见到真人，说不激动自然是假的。

　　遥遥的已经可以看到车马的领先一骑，看装束定是西昌王无疑。谭岂略有些失望地说道：“这西昌王倒是英武，却绝对称不上俊美，夜姬如果肖似父亲，估计不会是美人。”

　　佟正淳也点了点头：“长相倒是其次，不知道品性如何？这样的大小姐，多半有些骄纵。”

　　楚元辅三子楚振恰好立在他们前排，听到这两人窃窃私语，忍不住回转头去说道：“这天下还有比盈盈更美的女子么？反正二哥也没打算娶什么美人，你们瞎操什么心？”

　　佟正淳俩人都知道楚振对水盈盈有意，偏偏花有意，水无情，那水美人单单钟情于二公子楚括，据传此事连夜中宵都听说了，致使楚元辅忙不迭将水盈盈配给了楚振以防万一。如今楚三公子抱得美人归是乐不可支，气的碧玉夫人只能暗骂儿子不成器，毕竟她和水盈盈的母亲、楚元辅的妹妹楚天珠交好是一回事，让自己的儿子娶她的女儿又是另一回事了。那水盈盈空有美貌，到底只是寄住在楚家的外戚，不能对楚振有任何帮衬。

　　如今听楚振话语不无得意，佟正淳与谭岂相视一笑，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眼右前方女眷群里的水盈盈。今天格外地打扮了一番。本来就十分动人，这下更是十二分的娇媚，只见周围的少年公子均有意无意朝她看去。不过水盈盈的心思显然不在这里，但见她比邵城还要急切地望向夜阀车马，自然是想看看心上人到底要娶一个什么女子，有心一较高下了。

　　楚振并没有留意他们的眼神交流，只听佟正淳笑道：“正是如此呢。听说魏王有意将水姑娘许配给三公子，我等还没给你道喜呢。”他并不觉得佟正淳话中的调侃之意，正准备假意谦虚一番，却听前方传来楚元辅朗朗笑声：“西昌王别来无恙。”

　　几人连忙噤声，朝前望去，却是夜阀车马已到。

　　夜中宵已下马，大跨上前，朝楚元辅拱手招呼：“魏王别来无恙啊。”

　　两人寒暄起来，仿佛多年好友，楚元辅让自己几个儿子见过夜中宵，再将数位朝中大臣介绍一番,彼此行礼，场面十分热络。

　　楚元辅看了看不远处的马车，向夜中宵笑道：“怎么不见西昌王千金，还要藏着掖着不成？我就算不急，有人可急着呢。”说完，有意无意地瞥了瞥楚括，一付慈父的口吻，好似真替儿子着急一般，旁人闻言起哄。楚括淡然一笑，并不说话，全当默认。也随众人目光一道望住当首那辆马车。

　　夜中宵哈哈长笑，转首朝那马车朗声道：“心儿还不出来见过几位大人。”

　　听到夜中宵吩咐，顿时从后方走上数名婢女。一女来到马车左侧打起车帘，其余几人却垂首站立于右侧，众人正有些稀奇，怎么也没个人摆凳搀扶？正思咐中，却见一道白影刹那间自车内窜出，随即人群里顿时数人尖叫出声，女子们纷纷花容失色，有几个甚至大失仪态，跌坐到地上；男子也是一片哗然，有几位年老者若非让旁人搀扶住，也都差点瘫倒。

　　楚括也是一怔，看着面前这头猛兽，似狼似豹，通体银白，面目凶狠，獠牙狰狞，却是自己平生从未见过的生物，大感稀奇。无聊了一个上午，他终于开始觉得有点趣味。

　　那猛兽昂然立在众人跟前，双目森然，扫视一番，终于将视线锁定在楚括身上。只见他朝着楚括的方向跨上一步，面目更现戾气，裂开腥口，发着野兽特有的低吼，竟然摆出了进攻的态势。

　　这下众人更是大骇，连连退开。楚揽将楚元辅拉在身后，右手持剑，慢慢从楚括身边移开。其余文臣更不必说，早离得远远的。只有邵城、佟正淳等人急着向前靠来。楚括纹丝未动，双眸牢牢锁定兽目，其眼神中的戾气竟然毫不让与猛兽，居然压得那兽也不得动弹，仿佛无声的较量。只是，众人均退在楚括身侧或是身后，即便是楚元辅和楚揽，也没有真正体会到人兽间这场微妙的争斗。只有人群前方，猛兽不远处的夜中宵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赞叹不已，心儿，这就是为父替你选择的人，你以为如何呢？

　　城门外一片寂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人一兽。

　　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们身上，大气不敢出一分，这些人中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又何曾亲自面对过这般凶物。只有夜中宵以及他的那批从人们，却个个神色镇定，只是看向楚括的目光中透着几分敬意与钦佩。

　　“天狼。”突然，马车内传出一个清冷的女音，音量并不高，却在这静寂的时刻分外突显，在场众人都能清楚地听到。

　　顿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楚括也收起他摄人的目光，从眼前的猛兽身上移开，转向马车。

　　原本肃立的婢女们，在听到声音后，纷纷忙碌起来。只见一女上前，侧身候在车辕旁，两女端来一个木凳放置在下车处，接着后退数步，垂首恭立。一切妥当，便见车内一女弯腰走出，因低着头，不能看清容貌，只有一身白色狐裘以及随风飘扬的墨黑长发格外显眼。那等候在车辕旁的婢女连忙跨上一步，将她搀扶下车。

　　此时，那女子才缓缓抬首，一张小脸终于露在众人面前。楚括很难形容初次见到夜夜心时的心情，他自幼生长在富贵之家，见过的女子何止千百，其中不乏出众者，他的表妹水盈盈更是被誉为天下第一美女，一个面目姣好的女子在楚括心中实在算不得稀奇，他也从不上心。可是此刻，楚括的脑海中却浮出了“倾国倾城”四字，如果真的有像古书上描述的那种可以美到败亡一个国家的女子，那就在眼前了。

　　场面仍然一片安静，只是此时众人已经不是看到猛兽时的那种震惊，而是惊艳。

　　少女清冷的目光扫了眼众人，在楚括身上停顿一下，便转向那头似狼似豹的猛兽。猛兽看到主人，立马收起暴戾之气，向少女小跑过来，嘴里居然还发出撒娇的呜咽之声。

　　人群里又响起一阵吸气的声音。确实，少女与野兽，极其怪异的组合。只有楚括嘴角浮出一丝笑意，目光中充满激赏，这个女人很有趣，这是他对夜夜心的第二个反应。

　　“哈哈哈哈……”夜中宵一阵长笑，见众人终于收回心神，便向楚元辅朗声说道，“这便是小女夜夜心，她与天狼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这次来到天京，她是无论如何不肯将天狼留在凤鸣，定要一同带来，惊扰了各位，夜某深感不安啊。”

　　“心儿，还不过来给各位致歉？”

　　夜夜心的表情依旧淡然，默默走上前来，在众人面前微微行礼，也不说话，便算作道歉。其实是无礼之极的举动，只是由她这番做来，竟无一人心生责怪，反而觉得羞愧，为适才在面对天狼时的失态略有不安。

　　便是夜中宵居然也点点头，好似自己的女儿已经很有“诚意”了，又对着楚元辅絮叨起来，态度同之前一般热络。楚元辅早已回了神，拉着夜中宵往城内引，众人尾随在后。夜夜心略微错开夜中宵几步，跟在其后，正是楚括的旁边。她忍不住再打量一下他，这人居然能够压制住天狼，却是很不简单，即便勇士挤挤的凤鸣，也从来没有见过呢。

　　那楚括自然也接受到了夜夜心的目光，回看过来，眼神深邃，甚至有些放肆。这两个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一时间均有些恍然，感觉这一幕是如此的自然而然，自然的这般延续下去，直到永久。

　　这天，楚括初次见到夜夜心，这个将与他携手一生的女子。

　　此时，他，二十二岁；她，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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