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契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屋外响过打更声，细细一辨，恰是三更。

　　“石英该醒醒了，石英……”耳边传来嗡嗡，石英哼唧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梦中，石英正怀抱美男，美男做小鸟依人状，“公子，来吃个鸡腿。”

　　“好，鸡腿好！在山上要行辟谷之术，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还是山下好！”石英说完，张大嘴巴就是一口。

　　“啊！石英快醒醒！”

　　石英睁开迷蒙的双眼。

　　“鸡腿……我的鸡腿呢……”

　　然而，他的眼前并没有鸡腿，有的只是捂着脸颊一脸委屈的云沐。

　　“云沐，你的脸怎么了？”

　　“没，没事……”云沐挡住石英伸过来探查的手。

　　“什么声音，有人来了！”石英惊呼一声。

　　云沐立刻警觉地看向门口。下一秒，他的手被撩开，露出半张留着齿印的脸。

　　“哈哈哈，云沐，你这样子好滑稽。”石英捧腹大笑。

　　云沐无话可说，轻轻地叹了口气。

　　“什么时辰了。”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的石英轻快地问道。

　　“三更天了”云沐回答。

　　“恩，那我们走吧。”

　　石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蹦一跳地来到门口，往门缝里望了望。他退后十几步，闭上眼睛，嘴唇一张一翕间，门外一道亮光闪过，轰地一声大门轰然倒地。

　　“石英，你弄这么大的响动，小心把他们吵醒了。”云沐小声提醒。

　　“怕什么，有老大我罩着你，走喽。”石英昂首挺胸地跨门而出，临门前，他一把抓住云沐，拖着他一起出了门。

　　肖府忘尘阁的屋脊上，肖卿珏长身而立，白衣长衫在夜色中飘荡。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身着清屿弟子服的俊朗少年。

　　“就这样放他们走了？”少年问道。

　　“呵呵，方才豫琉传信过来，说豫琉掌门之……之子在我府上做客，你说，我怎好坏了两派的情谊。”肖卿珏笑着回答。随即脸上又绽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自语道：“何况他们也算得了教训了。”

　　“可是，我怎么听说豫琉掌门只有千金的？”少年愈加疑惑。

　　“你去过豫琉？”肖卿珏问。

　　“那倒没有，”少年努了努嘴，“平日里那豫琉掌门，进进出出都带着夫人，还只带着夫人，生怕丢了似的。只听说他有个千金，却从未见过。”

　　“那不就得了。”说完，肖卿珏飞身一跃，下了屋脊。“去睡了，你来去自便。接下来几天我恐怕还要忙上一阵。”

　　说也奇怪，偌大的府邸竟是连个守夜的人都没有。四下无声，连蛙叫蝉鸣都未曾有一分。如此，便给这周围的环境营造得有些诡异，连一向胆大的石英都不自觉的有些寒意。

　　“云沐，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这里怎么这么安静？”石英抱着双臂，缩着脖子哆嗦地补充了一句：“还很冷！”

　　“恩，我也发现了。”云沐出奇的没有追问，反倒是一脸防备的表情，给他原本清俊的面孔增添了一抹冷峻。

　　此刻的云沐有些不一样，他的行为举止不再是那个被捡回来记忆全失的傻子了。他太正常了，正常的有些不太寻常。不过石英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皱着眉头，抓起石英的手，说：“石英，你看看，我们是不是走到人家布的阵法里来了。”

　　云沐这么一说，石英也发觉了。他甩开云沐的手，气急败坏地说道：“好你个肖卿珏，竟敢用五行之术困住爷爷我。”说完他似乎又失了些底气，喃喃：“偏偏我最讨厌奇门遁甲之术，学的也最烂。云沐，看来咱们要在这里耽搁一点时间了。”

　　石英他们陷入的阵法只是一个简单的小阵，利用五行之土，让人如陷混沌不知方向，一般不会有人用来对付人的，而肖卿珏也不过是恶作剧地想要教训他们一下。只是他不知道石英的奇门遁甲术实在是烂之又烂，会在这个小阵里面耽搁这许久，一直到丑时方才离开。

　　总算是见着大门了，朱红的大门在这黑夜里显得尤为亲切。石英大笑着冲到门口，重重地舒了口气，“这种小阵怎么会难倒大爷我，哈哈哈哈——”

　　石英得意的手舞足蹈，手却一时间有了牵绊。他下意识地瞥了眼紧握着自己的那只爪子，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娘亲说，什么有别来着。他装模作样的咳嗽了几声，偷偷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后又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想了一下，又大大方方地握住了云沐的手。

　　“咳……那个云沐啊。现在天气真是好哇！”石英毫无头绪的来了一句，还未待云沐反映，他又说道：“良辰那个美景哇，春宵一刻值千金！”

　　“石英……春……春宵……”云沐脸涨的通红，“已经丑时了……那个……”

　　“对啊，最适合赏花赏月赏美人了。”石英压低声音，贼兮兮地说：“云沐，我们去看看昕夕美人夜眠吧。”

　　“不要！”云沐脸色一变，果断拒绝。

　　“真的不要？”石英不甘心的问道，“回头咱们去吃顿好的，我请客！”

　　“不要！要去你自己去，我回客栈了。”云沐说完，便真的往反方向而去。

　　“不去拉到！”

　　云沐从来没有这样坚定地拒绝过石英的要求，这样一来石英也生气了，他朝云沐的背影吐了吐舌头，甩头就走。

　　云雾浓厚，月影暗淡。刚刚和云沐落得不欢而散，石英走在路上，显得有些奄奄，再也没有赏花赏月赏美人的兴致了。若不是碍于面子，他可以考虑回去哄哄那个傻瓜。

　　昕夕在郊外有一所独立的院子，碧瓦红墙，园林布景称得上是渝州一绝。石英绕着围墙走了一圈以后，终于下定决心。

　　所谓翻得了高墙采的了红杏，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云沐那个傻瓜蛋算什么，高远的志向才是最重要的，他的渝州四大美男图志还为完成，革命尚未成功！

　　石英重重地点了下头，嘴巴张翕间，消失在门墙外。

　　湖石假山，小桥凉亭，飞檐翘角，碧瓦清池……

　　“昕夕美人果然好品味，看来是来对了。”

　　绕过小榭、花厅，石英感觉鼻子有些痒痒的。空气中暗香浮动，他用力地吸了下鼻子——果然有异香！

　　石英曲了曲手指，心头浮现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很熟悉——这附近有妖物在作怪。

　　说起来他倒也不怕这些小妖、小怪的，但是……

　　“啊！”就在石英走神之际，腰间缠上来了一湿腻之物，冰冰凉凉。他挣扎着用手去拉开，却越扯越紧。妖物缠上了他的脖子，呼吸有些困难了。

　　“天雷……咳……摄……摄地……”

　　一道天雷从天降下，直击地面，霎时地面电光闪动，一道道蜿蜒而来，缠上妖物。

　　妖物一闪，石英便摔落在地。那电光未散，直逼妖物而去。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妖物浑身燃起熊熊大火。

　　石英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蛇妖！蛇妖下半身是条赤红色蛇尾，加上这遍身的大火，更是妖异的动人心魄。火光中，半人身的蛇妖长发扬起，一双锐利的眼睛在火光中熠熠生辉。

　　“小娃儿，你那仙门的师父难道没有教你，五行相克亦相生么。震雷属木，木生火。你这样乱用术法，还真是想不开了呢。”

　　那声音雌雄莫辩，有慑人心魄之感，石英只觉得浑身寒毛炸起，却还不忘逞强。

　　“你个妖物，要不是爷爷我现在不便动用术法，你的小命早就没了。且不说你属性火，我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哪样不通，把你这条小蛇打回原形，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呵呵，好大的口气。”妖物温声软语，“要不我们就来试试看吧！”
　　眼看着硕大的火球转着圈呼啸而来，石英一时忘了反应，就在近身的那一刻，晕厥了过去。

　　一道身影闪过，捞起石英后不见了，也就那刹那间，出现在妖物头顶，数道手臂粗细的闪电直劈过去。

　　妖物吃力的闪躲，愤愤地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坏老子的好事！”

　　“喝！相生相克，也是要看对手实力的。”一个声音从上空传来，声有磁性而语气讥诮，让人不禁感到彻骨冰寒。

　　蛇妖一边闪躲，一边分出心神探向上空，也就一个不留神，一道雷击中了蛇尾。

　　“啊！该死你，原来是你个狐狸精！别打了，快住手，我是昕夕！咱们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用不着下此狠手吧。”

　　那人垂眸俯视，面无表情，也无任何动作。

　　昕夕狼狈地逃窜，“狐哥哥，狐哥哥……求你饶了我吧，我是你的小昕夕啊……狐哥哥……”

　　昕夕极尽妩媚，极尽挑逗，极尽撒娇，极尽哀怨……真是比狐狸精还蛇精！

　　被叫狐哥哥的那人眉头微蹙，嘴唇紧抿，终于承受不住，甩袖收了雷剑。

　　昕夕收回蛇尾，化作人形，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月华之下，当真是翩翩美少年，那长相，直教人仰天长啸——非人哉！

　　柳叶纤眉，眼角似有薄粉微施，轻轻上扬。面泛桃花，似喜似嗔……

　　“狐哥哥——”昕夕娇嗲嗲地唤了一声。

　　“你再叫一声试试！”男子不温不火地说。

　　“咳，臭狐狸，我说你这腔调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若是当初你稍稍对我示好，我便是修了女身又何妨，那时我们便是这天底下最最倜傥风流美艳的神仙眷侣了。”昕夕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折扇，装模作样的扇着。“如今我修成男身，你倒是想也不可能了。不过……现世男风盛行，不若我们也可以试试……”

　　狐狸蹙眉，霎时惊雷四起。昕夕马上狗腿地赔笑到：“开玩笑，开玩笑的。”

　　狐狸单手抱着鼾声微微的石英，落到地上。昕夕马上上前，说道：“你个臭狐狸忒没眼光，竟然会喜欢这样干瘪瘪又粗鲁的小丫头。想我当时妖界一枝花，你却看不上，被你气的修了男身。不过你别说，我现在日子过的还不错。”

　　他拉着狐狸往凉亭坐下，从袖袋里拿出一个银色花状的小瓶子，往青花瓷杯里满上，说道：“这琼浆玉液可是我酿了数百年的，今天可便宜你了。”

　　狐狸没有说话，他小心翼翼地把石英搂在怀里，拿起杯子，呷了一口。

　　“狐狸，你怎么换毛了，变的这般丑。若是我，蜕一次皮就美上一分，你说若是哪天我美得天妒人怨了怎么办？”昕夕一副悲花伤月的愁态，举起杯子，轻轻地沾了下唇。

　　“我现在就可以剥了你的皮。”狐狸不冷不热地说道。

　　“别别，”昕夕弹立而起，细细的打量了狐狸一番，用他从来没有过的正经腔调说：“臭狐狸，你放着自己那倾国倾城的躯壳不要，怎么挑了这样一副身体。说正经的，这可不适合你，你最好快点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他扬扬眉，坐下，接着道：“小心自己的魂魄被炼化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狐狸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思考。半晌，他又看了眼怀中的小人，抿唇不语。

　　“哦，我明白了，你是舍不得这个臭丫头。我说你……”

　　昕夕话未说完，就被狐狸打断。

　　“我要等个时机。”

　　“真是没有情趣，就你这样的，长的再好看，也娶不到母狐狸。”昕夕靠在桌上，挑眉说道。他又从袖袋里拿出一颗棋子大小的丸子丢给他，道：“要不是我们交情好，我才不给你。凝神固魂用的，等你回本体的时候吞啊，免得便宜了别人。”

　　石英在梦中幽幽醒来，迷糊间感觉自己趴在一只大乌龟的身上，乌龟慢悠悠地匍匐，恐是觉得累了，深深地叹了口气。

　　呃，乌龟会叹气？莫非又是妖怪？！

　　石英乍然惊醒，他大喝一声：“妖怪哪里跑！”一个挺身……咚！

　　“呜……屁股疼……”石英惨兮兮地坐在地上，捂着屁股，垂着头，似乎还未清醒。

　　一只大手伸到他面前，石英慢悠悠地抬头，眼角挂着滴泪珠。可怜的泪珠，既缩不回眼睛里，又掉不下来，晃荡荡晃荡荡在眼眶里打转。

　　“云沐……”石英可怜巴巴地望着面前的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哦，昨天我等等你还不回来，便去寻你。到了那，看到你一个人趴在人家的围墙上睡着了。石英，你昨天见到昕夕美人了没有？”

　　“没……”话未完，石英死死抿住嘴唇。他的眼珠子骨碌骨碌转悠，随即又大笑道：“没悬念啊，肯定是看到了，不然我爬人墙头干嘛！云沐我和你说，那个昕夕根本不是人！”

　　云沐的身子一僵，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不过都被石英忽视了。

　　“那个昕夕啊，美得不像个人！真是太漂亮了！谁叫你不和我去，后悔吧，后悔也没用！”

　　云沐吁了口气，笑道：“云沐心里，石英是最漂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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