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遗事

　　辜苏见娘亲无论如何就是不肯告诉自己，只得怏怏作罢。他知道娘亲的脾气，再这样苦苦追问下去只会让她为难，也罢，他不问了，既然是秘密，就迟早会有暴露的一天，他迟早会把它给挖出来的。

　　时间过的飞快，一转眼，林昇已经走了快一个月了，这一月以来，他音讯全无，也不知道船队有没有顺利抵达马来西亚，辜苏不敢去林家打探消息，他不想看到林伯母愁云密布的面容，只好隔几日就去妈祖庙上几次香，祈求妈祖保佑林昇一路上平安顺利。

　　当然，辜苏并没有闲着，他还去找了他所认识的所有亲朋好友，包括爹娘的亲戚，爹的老友，娘的旧识，他想从这些人嘴里旁敲侧击出一些关于他的身世的蛛丝马迹，但是很遗憾，他们没有告诉他任何有用的信息，他很确定，他们并非有意隐瞒，而是真得毫不知情。看来他想知道那个秘密，只能去求爹娘了。

　　不曾想到，辜苏还没来得及问爹娘，家里就出事了，而他原本平静如水的生活从此也将被打破。

　　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辜苏从外面回来，突然发现家里来了几个陌生人，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几个人应该是爹娘的远房亲戚，因为此前从未来过家里，所以他并不认识。但是他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结论，因为这几个人的表现未免太过奇怪，他们一共有四个人，身上的打扮不是长跑马褂，也不是西装衬衣，总之，给人一种奇装异服的感觉，而且他们腰间还配着长剑，怎么看怎么奇怪，辜苏总觉得他们不是什么善茬。另外，辜苏发现爹娘的脸色也很奇怪，带着些许难以名状的惊恐，客厅里的气氛更是令人感到十分的紧张和不安，看来这四人果真是来者不善。难道他们是来寻仇的？辜苏暗自揣测道。应该不会啊，辜家向来与人为善，怎会有仇家可言？辜苏本想直接回自己房间，但他又不放心爹娘，遂踏上台阶朝客厅走去。

　　“少爷！”李嫂突然出现拦住了辜苏，她说。“少爷，您不能进去。”

　　“李嫂，那几个人是做什么的？”辜苏好奇地问道。

　　李嫂摇摇头答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来了又一会儿了，一直和老爷夫人坐在客厅说话，看起来凶巴巴的，夫人只是吩咐我们，如果少爷您回来了，千万不能让您进去，少爷您还是赶快回房吧。”

　　辜苏还想说什么，耳畔突然想起了辜父的声音：“李嫂！让少爷进来吧。”

　　辜父一开口，李嫂只好默默地退下，但是辜父身旁的辜母却神色慌张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拽了一下丈夫的衣袖，似乎是在暗示丈夫不要把辜苏牵扯进来，辜父显然也注意到了夫人的举动，但是他并未对此做出任何反应。

　　辜苏一只脚踏进客厅的门槛，刚想迈另一只脚时，辜母突然冲过来拦住了他：“苏儿，回屋去，快！”

　　辜母的这一举动太过突然，让辜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抬起来的那只脚傻乎乎地停在半空中，不知道是该收回去还是该拿进来。

　　“夫人！”辜父叫了一声辜母，意思是让她不要拦着辜苏。

　　辜母正想开口，一旁的客人却抢先发言了。

　　“这位想必就是辜家的大少爷了，果然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啊！”

　　辜苏顺着话音看去，发现说话的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他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他的眼神让辜苏脊背瞬间发凉。

　　辜母好像也被吓到了，她不敢再说话，而是偷偷地把辜苏往门外推。

　　“对，我就是辜家大少爷，你们有什么事冲我来，别为难我爹娘，否则我绝对不会轻饶你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辜苏强装镇静，挺起胸膛对八字胡说道。

　　八字胡大概也没想到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辜家少爷居然会如此强硬，但他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只是稍稍地愣了一下，脸上很快就恢复了刚才的冷酷，他走向辜苏，用一副戏虐的口吻说道：“哟，没想到辜大少爷脾气还不小，我们还没拿你爹娘怎样呢，你就开始威胁我们了，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要是我们真把你爹娘怎么样了，你会如何重惩我们？”

　　“你……”八字胡的语气很不客气，气得辜苏一下子说不上话来。

　　“苏儿！”辜母连忙抓住辜苏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太冲动。

　　辜苏感觉到娘亲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有些颤抖，他急忙安抚了一下母亲，但他也意识到事情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严重的多。

　　气氛正紧张之际，一直坐在一旁闷声不响的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却突然发话了：“老四，不得无礼！”他的话音刚落，八字胡就退了下去，恭顺地站回了书生的身边，看来这个书生是他们的领头。

　　辜苏对这个书生倒有些好感，他看起来不像八字胡那样粗鲁，显得彬彬有礼，既然跟自己一样也是书生，年纪也差不多，或许话还能好说些。

　　“夫人，苏儿，你们过来，先坐下。”辜父对辜母和辜苏说道。

　　辜苏扶着娘亲落座，辜父指着书生向辜苏介绍道：“苏儿，这位公子是南洋郑家的大少爷。”

　　那个书生向辜苏施礼并自我介绍道：“在下姓郑，单名一个筠子字，初次见面，多有冒犯，还望辜少爷见谅。”

　　海南郑家，郑筠。辜苏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他不记得自家在南洋有姓郑的亲戚啊，也不知道此人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夫人，你先回屋吧。”辜父对辜母说道，他担心夫人在场有些话不好说。

　　辜母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辜父的表情很坚决，不带半点儿商量的余地，于是她只好默默地走了。

　　“辜老爷，既然大少爷已经回来了，那我们就直入主题吧。”郑筠对辜父说道，辜父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于是郑筠转过头对辜苏说：“我们这次来，只为一件事。”

　　辜苏等着郑筠继续说下去，但是郑筠却突然停顿下来望着辜苏笑而不语，辜苏不明白他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于是急忙追问道：“什么事，郑少爷但说无妨。”

　　“带你走。”郑筠的回答简短有力。

　　“你说什么？”辜苏惊讶地皱起了眉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到辜父身上，却看到辜父无奈地冲着他点了点头。

　　八字胡似笑非笑地看着辜苏，对他说道：“辜大少爷，赶快收拾一下跟我们走吧。”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傲慢与不屑，在他看来，面前的这个公子哥文文弱弱的，看起来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真不知道把他带回去能有什么用处。

　　辜苏没有理会八字胡，而是问郑筠：“我凭什么要跟你们走？”

　　“你必须跟我们走。”郑筠没有回答辜苏的问题，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冷冰冰的。

　　“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辜苏问辜父。

　　辜父还没有回答，郑筠先开口了：“这件事情有些复杂，我们也不知道如何跟你解释，总之，你去了南洋就会知道了。”

　　辜苏一头雾水，气冲冲地对郑筠说：“有什么难以解释的，你们真得很奇怪，突然来到我家，不给任何理由就要我跟你们走，要是我偏不肯跟你们走那又如何？”

　　“辜大少爷，我劝你最好还是识趣一点儿，乖乖地跟我们走，否则就不要怪我无礼了。”八字胡接过话说道。

　　“你不必威胁我，现在已经是民国了，就算是巡捕房也不敢随便抓人，我看你们敢拿我怎么样？”辜苏才不吃这一套，他才不信这伙人敢明目张胆地把他绑走。

　　“郑少爷，不如您先回去，给犬子一些收拾行李的时间，待我们收拾停当了便派人过来通知您如何？”辜父赶紧对郑筠说，他担心辜苏会和郑筠吵起来，遂从中开脱道。

　　“既然辜老爷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明日这个时候再来接辜少爷。”郑筠是明白人，自然也就顺着辜父给的台阶下来了。

　　郑筠一行人随即起身告辞，辜父特意嘱咐管家相送。

　　终于送走了这一伙人，辜父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爹，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什么要我跟他们走？”辜苏焦急地问辜父。

　　辜父叹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看上去颇是为难。

　　“爹，事情已经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了，您还是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吗？”辜苏道。

　　“苏儿，不是爹不肯告诉你，只是……爹跟你娘都不想失去你。” 辜父说道。“可是我们没有想到他们会来得如此之快，我本来以为那个预言是假的，还抱有些许侥幸，唉，这一切都是天意啊！”

　　辜苏越发地糊涂了，他抓住辜父的手臂焦急地问道：“爹，您就告诉我吧，求您了，我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辜父看着辜苏，嘴里缓缓地吐出来一句话，一句让辜苏如五雷轰顶般的话。

　　“你不是我们的亲生儿子，你也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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