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影如画

　　我依然过着每天写稿改稿的枯燥生活，但不同的是，有一个人，以不可抗拒的姿势介入我的人生，她会在我疲惫的时候端上一杯香浓的咖啡。她会第一时间阅读我写好的稿子，帮我修改错字和语句不通的地方。
　　这大概就是幸福的样子，这也大概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
　　“雨烟，跟你商量个事呗。”诗影从柜台的电脑后探出脑袋。
　　“什么？”
　　“我把你的文给文学网站的编辑看了，他们有意跟你签约。大概20块钱1000字，全勤的话还有全勤奖，具体的条例对方会在签约的时候跟你自己说明。要签约吗？”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诗影眼中“我希望你签”的渴望已经挡不住了。
　　“行，签约吧。至于条款你看着办吧，这方面我也不是很懂，而且上传什么的也由你负责哦。”
　　“包在我身上啦。”诗影又缩回电脑后面，咚咚地敲着键盘。
　　没有灵感的我索性也放下笔，注视着不远处忙碌的人儿，享受着视觉上的美感。
　　“叮铃……”刺耳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微好的气氛荡然无存。
　　虽然已经猜到是谁打来的电话，但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我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的不爽。
　　“喂……”
　　“……”对方的沉默让我的心里涌上了一股不安。
　　“夏君莫，你说话！”
　　“……”
　　“出什么事了，你倒是说啊！”
　　“雨烟……阿姨去世了。”夏君莫的声音带了丝哽咽。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今早下的病危通知书，我本来想通知你，但阿姨她不让我说……”话筒里夏君莫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遥远。
　　在那么一刹那，我的世界没有了声音，只有几个硕大的“不可能”在我脑子里无限回荡。那个女人那么嚣张跋扈，阎王哪敢收她啊。对，君莫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一定是想骗我回去。
　　“雨烟，雨烟！你怎么了？”诗影焦急的呼唤终于让我找回了一点理智。
　　“诗影，那个女人——我的母亲她……她死了。”我木然地回应着。
　　我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所以我干脆将表情管理系统和语言中枢系统关闭。
　　“去送她最后一程吧。”
　　我感觉我跌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带着让我沉醉的迷恋。我闭上眼睛，感受着手指在发丝里浮动，那亲昵的触觉让我忍不住想哭。
　　我点了点头，却更加用力地搂住了对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我竭力地控制着即将失控的情绪。我努力告诫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有最后一件事等着我去做。
　　太平间很冷，冷到几乎让人感觉不到温度的存在。妈妈就这么赤裸地躺在冰柜里，脸色惨白。她是那么的安静，似乎变回了小时候那个会给我买冰糖葫芦，会耐心教导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慈母。我仔细地打量着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她的容颜已经历经沧桑，到处是岁月的痕迹。但在这毫无生机的情况下，却是那么的美丽。
　　我仿佛回到了当年江南的雨巷，看到了仍然美艳动人的妈妈。她穿着旗袍，撑着油纸伞，站在校门口等我。如同古画里走来的美人。倾城不足，清秀有余；优雅典致，风情款款。
　　而如今，佳人已逝。
　　随着生命的消逝，一切罪孽也都烟消云散。哪怕妈妈做了再多再多的错事，她终究还是我的母亲，我恨过，怨过，最终还是放心不下。毕竟她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随着最深处的记忆被唤醒，我忍不住后悔自己对妈妈的苛责，如果我能在最后的时光陪着她，那该有多好。
　　我怨恨妈妈，给自己的自私找了借口。我只顾着自己的感受，却忘记了其实妈妈也许也是迫不得已，她用错了方式，而我将错就错，最后我们末路殊途，徒留一地遗憾。
　　那句“对不起”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那句“妈妈”也再也得不到回应。我如鲠在喉，却也无能为力。
　　我的力量再也支持不住我的身体，我坐到了地上，将脸埋进自己的手臂。
　　我感觉我已经濒临崩溃，我感觉我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我仿佛悬在空中，看着自己的肉身在痛哭，我想去安慰它，它却哭得更加厉害，仿佛在弹奏一首终结曲，要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遗憾都宣泄出来。
　　当悲戚声越来越微弱的时候，我已经累得失去了所有力气。我感觉到有个人把我背了起来，我依偎着，像重新在这个世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渐渐地，我陷入了沉睡。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没有多余思考的时间，我马不停蹄地开始为丧事做准备。
　　打电话叫了妈妈的亲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席，似乎坐过牢的妈妈是他们家里一生的耻辱。原来，这世界上还能证明妈妈存在过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从母亲的遗物里找出了她最喜欢的旗袍，我亲手将它换上，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了。然后联系好殡仪馆将妈妈送了过去。预约好的化妆师动作迅速地给画上了浓妆。最后，我目送着画着浓妆，穿着旗袍的母亲被送入火堆，熊熊烈火一下子笼罩住了妈妈，她的身形在火中忽隐忽现，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妈妈在对我温柔的笑。然后她向我挥了挥手，渐行渐远。
　　从殡仪馆出来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我捧着骨灰盒来到了早已布置好的墓地。诗影和君莫已经穿着丧服在等我了。
　　我将妈妈的骨灰盒轻轻放入墓地里，然后站在一旁看着墓地管理者将盖板合上，竖上墓碑。
　　比起爸爸当年轰轰烈烈的葬礼，妈妈的葬礼可谓是门庭冷落，凄凉之际。没有亲友，没有宴席，三个人的墓园显得格外的冷清。
　　可一切确是恰到好处。
　　随着妈妈终于入土为安，我这几年的煎熬也正式地画上了句号。
　　那种爱恨交织的情感，终是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夏君莫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了一束白菊花，放在妈妈的坟前。他没有说话，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站着，似乎在为这个逝去的生命哀悼。
　　“雨烟……”他的声音很虚弱，低到不仔细听几乎察觉不到。
　　“嗯？”
　　“我不知道你和阿姨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阿姨是真的很爱你。我知道我没有资格管你们的事情……”他的语气里带着沮丧和迷茫，似乎在这段关系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这是阿姨出租屋的钥匙，你有空去看看吧。医院还有事，我就先走了。”说完，他匆匆地就想离去。
　　“君莫，谢谢你，这几年辛苦你了。”我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句感谢。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像他解释这复杂的过往。所以干脆缄默吧，过去的再去追究也毫无意义了。
　　诗影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身后，给我披上了围巾。“起风了，回去吧。一切都结束了。”
　　“嗯，等有机会，把爸爸的墓也迁过来吧。我想爸爸到最后也一定是爱着妈妈的。”
　　“好。”
　　“他们在天堂会重新相遇吗？”
　　“会的。”
　　“天堂没有赌博，这次妈妈肯定能和爸爸一起白头到老。”
　　“嗯。”
　　“只是……我没能见上妈妈最后一面。”
　　“她不会怪你的。”
　　“诗影，谢谢你陪着我，要不然这一次我也不一定能撑下去。”
　　“我会一直陪着你。”
　　诗影，真的谢谢你，你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在我即将堕入深渊的时候，你总能将我救回。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和幸福就是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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