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3 章
一直以来她是位好皇后,不妒不争孝敬长辈,多矜慈端庄贤淑充满母仪之美,皇上挑不出一丝错,甚至每每午夜梦回瞥见一旁连睡觉都远远离他一段距离摆着安分守己的睡姿的皇后,他会假假猜想着睡在他身边的到底是行尸走肉的□□还是毫无思想的提线人偶?
她可以谦恭节俭,不喜游乐,平易近人,却对外事冷漠不已,丞相被人告发官吏贪渎、巴结权贵,每个罪过往深处说都可令她一家面临严惩,她却是闭口不言,不求情、不泣诉,过着自己每日该有的生活,他亦知道她爹给她修过家书,她看了也不曾做出任何反应,从来不在他面前流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他有时会想,如果他的皇后果真求情了,他定也不往下深究。
然而她没有,她没有女娇儿该有的情绪,不害羞大度有理,眼神透着一成不变的冷意空茫,仿佛她的心在历经某些事之后早已冰封枯朽不堪。
他甚至放下身段问她,可有恼他之前对她那般冷落,然她却是答得滴水不漏,既无责他之意,乃至谅解。
他障蔽着内心深处的慌乱,处处刁难,各种作对,今次甚至要带着不会骑射的她乘马狩猎,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皇后也有小女郎倔强可爱的一面啊,摔下来一次再上第二次,百折不回,偏生咬牙隐忍不发跟个不服输的幼童似的,可爱到极点。
揽过她纤腰将她带上自己胯 / 下千里良驹,对着她细薄耳蜗吹气,“朕带着你骑。”
妹姬余光却是瞥向那只她自己亲自挑选的黄棕烈驹,渭水知道她定是想他了。
桑尔容很久之前问过她会不会骑射,她答只会萧棋,那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微不可查,可敏感如她也有所察觉,后宫女子少有会骑射,有也是将门虎女,她一个文官之女只会礼仪书记,宫中只有每年狩猎才能乘骑,如今皇上带着她,即便是故意刁难她,她也是极高兴的,只是,有些事终究强求不来………
自从狩猎之后帝王和帝后简直是蜜里调油,越发恩爱,在渭水眼里也许是单方面的。
夫妻的恩爱很快得到上天的祝福,参妹姬有了她第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孩子,在很久之前她抱过瑜美人小儿,那柔软的触感犹在掌心臂弯,如今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摸着微拱的腹部笑意冉冉。
渭水知道她很美,却不知她这样美,浑身散发着母性光辉,如老杉树,亲切和祥,天生地养的她并没有母亲,老杉树在她眼中便是如母如师如友这般存在。
渭水很高兴即将迎来一位新的小生命,这种感觉很怪异,有了裂缝一样,往里灌注温和,充满温柔,就如依附老杉树看着一个个小润润冒着新芽一样的感觉。
临近产期,宫内侍医个个如临大敌,每日安胎汤药大补食材从不间断,皇帝下朝便待在宁妤宫批阅木简,而参妹姬跪坐下首静心煨茶。
蓦然有一阵下坠感伴随着隐隐疼痛微微袭来,忍过一阵更是强烈,倏地打翻茶具惊引了端坐案面专注镌刻的帝王。
行宫内侍女进进出出为着皇后生产做着准备,由于皇后临蓐将近,便早早请来颇有名号的女医巨白住进偏殿,只要走一条羊肠小道便能请来,不曾想女医巨白不在殿内,问了药童方知去了御园寻觅药材。
芩姿不顾礼仪两脚生凤跑去御园,急得冷汗涔涔,生怕耽误时辰,边唤着巨白:“女医,女医,皇后娘娘临蓐了。”
“哪来的婢女这般野性?庆儿把她带过来。”悯美人的母亲是太上皇下西北所遇见少有的美人儿,烹饪一手甘旨的粗食,只是那会美人已有嘉夫,太上皇很是惋惜,不甘心的太上皇便向美人承诺,“汝有女来便成双,汝有儿来只进官。”
由于太上皇的这句话,农乡男人便把自己的女儿当掌上明珠来将养着,指望着有朝一日女儿飞跃枝头做凤凰,而悯美人在家养就一身乖戾跋扈的性格毫无农家小女人纯朴灵动,太上皇见罢很是失望便任意封了个美人留在行宫,如今太上皇一去,她的地位不尴不尬,皇上自是不敢随意妄动,亦不能亏待,只好让她继续待在宫中享受美人待遇俸禄。
只是做出这般事来是该嘲笑她的无知还是该思忖她的幸运能活到今时今日之久,后宫中鲜少有没有后台也能这般恃宠而骄的主子,大多谦逊有度,走起路来似夹着尾巴般小心翼翼。
芩姿跪下叩拜,“皇后娘娘临蓐刻不容缓,奴是怕耽误时间心急所至,望美人恕罪。”
对于芩姿的五体投地之礼悯美人还是很受用的,想来她在宫中遇到的那些婢女个个眼比天高厌人至极,这才是婢女该有的样子嘛,想着皇后也是大宠之体亦不敢多加刁难,“嗯,这罪我便先记下了,如今皇后产子为重,去罢!”自便摆了摆纤细柔荑。
这边芩姿火急火燎拽着巨白,那边参妹姬俨然大量出血气若游丝,嗫嚅着尔容,渭水急急为她渡入灵气,却如石沉大海,焦急的她想从困顿她狭小的眼眶中强行脱离而出,心想着,也许可以找白毛道士,他也许有办法,他都能医好阴目留下的诅咒,也一定有办法帮助妹姬顺利渡过难关。
渭水不知的是,沮慧明要是有能力力挽狂澜,就不会躲在乘宇观内不面见任何人。
巨白将将踏入寝宫,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便知大事不好,迎面走来另一位女医对她摇头叹息。
她一步并做两步走近榻前仔细观摩皇后高耸腹部,瞧着染朱的被褥和才将将冒出一只血淋淋紫红幼腿,转头盯着皇后一双空洞迷茫的眼睛坚定安慰道:“没事的,皇后吉人天相自有神明庇佑。”复对着药童耳语几句,“早产、难产且出血量太多,如不及时做出决定怕是大小俱亡,为今之计只能破腹取子。”
药童听罢,惊骇不已,摇头不依,嚅嗫回答:“要是如此,皇上定不会饶过师傅的。”
巨白神色凝重,“总比一尸两命来得好,已然拖太久,出血量太大,去把我医包拿来,快!”
药童知她秉性,要医便使出全力,不医便是全然不顾,只得倥偬跑出拿来医包展开,迟疑地递上锐利异常过火消毒的医刀给女医。
渭水感觉得到微弱如杯水般的生命在妹姬身上缓缓流逝,她仍是启唇唤着她的亲亲情郎,其中夹杂着几声儿儿。
桑尔容并没有到来,仿佛很久之前立于梨花树下片片梨花雨充当背景的雅人深致随着梨花的凋零而逝,精致的轮廓慢慢淡化,只是虚白一片。
皇后临了也没能瞧见从自己肚里取出的孩子和那心心念念的情郎,便永远地阖上了眼睑,一声婴儿的啼哭成了最终的落幕曲,一个生命的到来伴随着另一个生命的逝去,延伸至今。
芩姿跪在她身侧含着泪声声唤着皇后。
一位贤后香消玉殒,门外哭做一片。
辰华君背手立于璧瓦红墙之中,眼神空茫深邃带着淡淡清烟一般的惆怅。
他知是他错了,他本不该插手她的事,她可以在行宫中安度晚年,只是瞥见伏羲境中哭得泪涕沾襟的人儿他有一丝动容,这真的是游弋吗?完全变了一个样子,性子也天差地别,在他的记忆中,即便是皇子蛇吞噬她父亲她亦能屹立不倒站在雉堞之上呼喊着,‘儿郎们,战神之血为吾等燃烧照亮前方,吾等应当奋力前行。’
他改变了她的瞳色,他知她如此皆是因此而起,却不想劫数来得这般迅速。细细酌酒三杯洒向柩前,人间便是如此祭奠的吧?
漠然转身离去,望她下世能平淡如水耕耘织布,儿孙满堂渡期颐。
渭水下坡顺势滚动着圆溜溜的身子,她已然赶了好些天的路了,路边多动的小童瞧见都要凑上来踢上几脚,皮得很,好在她皮厚肉硬生生挺过。
其实她很感激参妹姬,不是她临终嘱咐芩姿偷偷剜下她右目,她怕是要跟着一起安葬黄土之下,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切切交代芩姿把剜下的眼珠交于沮慧明手中。
渭水知参妹姬想什么,桑尔容就是解救她的仙人,而离仙人最近的人只有沮慧明,她想让他永远记住她,真是个聪明而又可悲的女人。
可渭水没有那个能力成全她,没人会愿意回到一个自己所不喜的人的手中,其实她亦想过也许回到沮慧明那,她能再次见到桑尔容亦不定。当她在沮慧明乘宇观外的角落侯了好些个月头都不曾见他,那一刻,她顿觉自己异想天开。
失魂落魄的她如今只想早早赶回故里,洗尽铅华躲进那条依旁杉树的藤蔓中,即便不能重上枝头,那就待在隐隐树荫下慢慢化作养分好了,她虽不认回家的路,可盲目的奔波让她一颗无处安放的心有了一丝牵动,奇思异想着,走遍大江南北,总会找到的。
流光溢彩中,眼前似乎晃过一抹熟悉而又令人分心挂腹的硕长身影,月白素袍身姿雅端,蹀躞之间悠然若梦,无端令人自惭形秽移了步子,生怕一身浊气沾脏了那人洁白袍边。
便是那一刻渭水改变了滚动的方向,计不旋踵紧随其人。
她怕如果自己错过了,那抹冷漠的身影就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如他同妹姬,浮云一别终难遇,到头来天地两重。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