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人先生们

　　1999年，冬。

　　part１

　　崇光小学，旧校区与新校区之间隔着一道铁丝网，铁网上面挂着“高压危险”的警告牌。

　　李洋望着冰冷的铁丝网对面，破旧的旧教学楼孤零零的矗立在不远处，地上的积雪无人清扫，落叶枯枝散落在地，像一个废弃的鬼楼。

　　当时正流行看港台恐怖片《荒村凶宅》，尤其是看过后还能绘声绘色讲出来的人都让学生们肃然起敬，而每次讲完鬼故事，都必定会有人把话题引到旧教学楼闹鬼的传闻上来，李洋刚转来时曾因为好奇去过那里。

　　现在他完全不再感兴趣这类话题，因为他对那里已经非常熟悉了，那里根本没有鬼，只是一群被学校隔离的不良学生，那里还有他最喜欢的人。

　　他翻过铁丝网，跳到旧校区，这还是他第一次没有走正门来这里。

　　他要找的人就在花坛边的树下吸着烟，他敞着红白相间的校服外套，里面穿了件宽松的灰毛衣，下面穿着蓝色牛仔裤，手插裤兜，在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丝毫没有畏寒之色。他的好哥们徐启泰站在他对面，两人说着什么。

　　李洋哼了一声，嘚瑟。他看了看树上厚厚的积雪，灵机一动，从地上捧起雪握成一个球，轮圈了手臂朝树枝抛去，雪球径直飞进大树的树枝缝隙中，撞得树枝晃动，树上积雪纷纷落下，掉到树下那两人身上。

　　“操！冰死了！”霍天佑腾的跳起来，反应夸张的像个大猩猩，令人好笑的不行。他反手伸进毛衣领子里，抓出一把雪，用力甩在地上，表情狰狞的跑开了。

　　“雪怎么突然掉下来了？”霍天佑皱着眉，满脸疑惑。

　　徐启泰看看周围，微微一笑，指了指旁边的灌木丛，低声说：“大哥，你猜是谁？”

　　霍天佑看到红围巾的一角挂在树枝上，恍然大悟，坏坏的一笑，悄悄从树丛另一边溜过去，只见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子正撅着屁股东张西望的寻找着什么。

　　“找什么呢？臭小子！”霍天佑如饿虎扑食，突然跳向男孩，将他拦腰抱起，吓得男孩惊呼起来。

　　“天佑哥哥？”李洋缓过神来，“居然被你发现了。”

　　“哼，围巾暴露了你的位置。”

　　“那也不能确定是我啊！”

　　“除了你，还有谁有胆子戏弄老子？臭小子你不想活了！”

　　李洋吐了吐舌头：“谁让你大冬天的还装酷，不穿羽绒服。现在知道冷了吧？”

　　李洋踮起脚，一丝不苟的将他毛衣领子里的雪弄掉，然后将他的校服拉链拉上，摘下自己的围巾擦他脖子上融掉的雪水。

　　霍天佑咧开嘴角，感叹道：“有个媳妇儿就是好啊。”

　　李洋红着脸：“我才不是！”

　　“你就是。”

　　“我不是！”

　　“你就是我霍天佑的小媳妇儿。”霍天佑捏住他柔软的脸颊，微微用力，“肉乎乎的，掐着真过瘾。”

　　“天佑哥哥，疼——”李洋瞪着眼睛叫着。

　　霍天佑玩过瘾了，放开手，看着被自己掐红的脸颊，又心疼的揉了起来：“校门都封闭了，你怎么过来的？”

　　“翻铁丝网。”

　　“你疯了！那上面有高压电！”霍天佑恼火的责备。

　　“你不是说那都是校长吓唬学生瞎写的嘛。”

　　“我随口说说你还当真！我自己都没敢翻过！”

　　李洋鄙视的看着他一脸怂样，闷闷的说：“骗子，那你还说你都是翻铁丝网过来找我的？”

　　霍天佑顿时语塞。

　　“你怎么过来的？”

　　“不告诉你。”

　　“启泰哥说过，女厕所旁边有个狗洞．．．”李洋若有所思，突然跳着脚问：“哦！天佑哥哥是钻狗洞来找我的？！”

　　见霍天佑突然面如土色，李洋哈哈大笑。

　　“妈的！你兴奋个什么劲？！”霍天佑被揭了老底，面对笑的乐不可支的李洋，怒火冲天。

　　“快叫我‘小祖宗’，要不我就告诉你的小弟们，你钻狗洞来新校区的。”

　　李洋得意洋洋，伸手抱住霍天佑的头，像拨浪鼓一样晃来晃去，这景象要是被霍天佑的小弟们看到，让人闻风丧胆的崇光“小霸王”霍天佑居然被一个矮他一头多的小学生耍的团团转，哪还有平时霸气侧漏的大哥的威风，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哼。”霍天佑一脸不屑，高傲的昂着头。

　　“叫不叫？”

　　“不叫。”

　　“叫嘛！”

　　“不叫！”

　　李洋哀怨的看着霍天佑，使出杀手锏：“不叫不爱你了！快叫嘛！就叫一次！求你了。”

　　“．．．磨人的小妖精。”

　　“不是小妖精，是小祖宗。”

　　“你只是这个，好了，别废话，说，你到底过来干什么？现在还是上课时间。”

　　李洋从口袋里掏出张折叠的整齐的纸，举到霍天佑面前，霍天佑接过来，扬了扬嘴角，似乎猜到了是什么。

　　“不是又拿了满分吧？”

　　李洋做了个鬼脸，在霍天佑的周围蹦跳起来：“快点看，一会儿体育课下课还要查人，看完我就该回去了。”

　　霍天佑打开卷纸，赞叹道：“不错嘛，臭小子，真有你的。”

　　“学委！学委！体育老师要点名了！”张帆一溜小跑过来，在铁丝网外面喊道。

　　“我走啦，天佑哥哥，你说过第一名请吃糖，别忘了晚上买给我！”李洋拿过卷纸，挥挥手跑开了。

　　“知道了。别爬铁丝网，小心危险！”

　　“我才不要像你那样钻狗洞呢！”李洋伸了伸舌头，三步助跑利索的爬上铁丝网，翻了过去，正想飞身跃下却突然失去平衡，跌了下去。霍天佑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前，却来不及了。还好张帆接着，李洋才没倒栽葱。霍天佑叹了口气，心想，还说我装酷，你比我更爱嘚瑟，真是个爱闹腾的小祖宗。　

　　part2

　　四年一班教室内。

　　数学老师正在讲台上讲课，下面坐着的李洋埋着头奋笔疾书。

　　“学委，你写什么呢？”

　　“今天数学老师留的作业。”李洋头也不抬的答道。

　　“开什么玩笑！老师才刚讲十分钟，你就知道要留什么作业了？”

　　“哎呀，别大惊小怪的，她每次都是留当天所讲课程对应的《课后练习题》啊！接着做不就好了。”李洋皱着眉，找到刚刚被同桌王元帅打断的地方，继续读题，思索了一下，抽出一张新的草稿纸演算起来。

　　“但是老师还没讲完呢！”

　　“她讲的太慢，我已经看完了。”李洋答完题，翻了一页，还剩一个不用做的思考题，他满意的合上习题本，数学作业搞定！他接着从书桌里翻出一张语文卷纸，迅速读了题干，动笔答题。

　　“学委，你这又是做的什么啊？”

　　“我说王大元帅，你别整天盯着我好吗？该听课听课，别学我，我这要是被老师发现，会罚站挨批评的！”

　　“李洋——”数学老师敲击黑板，目光锐利的射向李洋和王元帅，“我刚才说的这道题怎么解？”

　　“到。”李洋立即起立，翻开数学书，扫了一眼题目，“这道题求的是两辆车到站的时间差，已知条件是．．．先要求出．．．再求出．．．最后．．．”

　　李洋清晰明白的说完解题方法，只见王元帅长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一言不发的盯着李洋，什么情况，读完题答案就出来了？

　　“王元帅，你要是也有李洋这样的能力也可以不听课，不然，你就好好的给我看黑板，别打扰李洋写他的作业。”数学老师扬了扬眉毛，特意把“他的”两字加重，略带深意的看了眼李洋，同时对学生们说，“你们看看李洋，同样是坐在一个教室里学习的学生，人家怎么一教就会，都好好学学。”

　　李洋的前桌“噗呲”一声笑出来，回头对王元帅说：“看吧，王元帅，学委让你听课你不听，被老师点名了吧。”

　　“许箐，你没看到刚才，他，他写着语文卷纸，还能立即回答老师的提问，我都不知道问的是哪道题，天哪，这简直不是人！”

　　“喂，我有耳朵的好吗？我一边写作业一边也在听讲啊！不然老师讲到哪我怎么知道。”

　　“李洋，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上了什么补习班？”许箐追问。

　　“没有，目前来看内容还挺简单，没必要补习。”

　　“哎呀呀，你们可别跟年级第一比了，每次听学委说话都得被气吐血。”许箐的同桌蒋楠一脸嫉妒的接话，犯了个白眼。

　　“学委，学委，你带带我嘛，我也想拿第一，放学去我家一起写作业吧。”王元帅不甘心。

　　“不行啊，我已经约别人一起学习了。”李洋心想着王元帅太好高骛远了，连班级前三十名都难进去，还要拿第一，可看他诚恳的样子自己又不好拒绝，于是说，“你回去先写作业，有什么不会的明天来了，我给你讲。”

　　“好吧，不过．．．你跟谁学习啊？”

　　“吊车尾同学。”

　　“那是谁？”

　　霍天佑坐在教室里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拿起画着鸭蛋的语文试卷，闷哼一声。

　　part3

　　崇光新教学楼，课间操结束后。

　　李洋站在楼梯口，胳膊带着红袖标，拿着笔记本和笔，监管着学生们排队回教室的秩序。

　　“嗨，你是李洋吧？”

　　一个梳着马尾的漂亮女生站在自己面前，她校服穿的干净整洁，同样带着一个红袖标。

　　“我是四年一班的李洋，你是？”

　　“果然很帅气呢，我是五年级二班的赵梦，你好，久仰大名哦。”

　　“什么．．．？”李洋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班主任常常提起你，说你不管什么科目，次次考试都拿满分，名副其实的年级第一，听老师话又爱帮老师干活，才转过来一个月，你们年级就没有哪个老师不认识你，不说你好的。而且你多才多艺，不管音乐课还是美术课，老师都是第一个检查你的作业，然后把你的作业当做标准，让其他同学参考传阅。班会的黑板画、字都是你设计的，还是主持人。体育比赛虽然你只参加了接力短跑，却在第四棒反超前面三人，一眨眼功夫跑出去大半圈，远远甩开第二名，拿了全校接力比赛的第一名，是我见过最精彩的体育比赛！上周升旗仪式校长又表扬你，代表我们学校参加奥数比赛拿了全区第四名的好成绩，加上围棋比赛得了全区第二，你这个转校生简直是个传奇人物！”

　　李洋脸颊泛红，没想到这个学姐居然对自己了解的如此详细，虽然听她夸奖自己很高兴，但他不擅长跟女生说话，只答道：“．．．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可能我学过的东西比较多吧。”

　　“所以，你要不要做我的男朋友？”

　　“什，什么？”李洋瞪大了眼睛，整个脸到耳朵都红透了。

　　“真可爱，呵呵．．．我不比你大哦，我早上学一年，才十二岁。”

　　“学姐，我早上了两年．．．”

　　“你才十岁？”

　　“哦。”

　　赵梦似乎没想到李洋会比自己小这么多，虽然他比自己高，长相清秀，人也优秀，但有点小了。

　　“没关系，我不介意。”赵梦见李洋有些退缩，急忙说道。

　　“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哈？谁呀？”赵梦惊讶，居然有比自己出手更早的？！

　　“六年级的．．．姐姐。”

　　赵梦惊的目瞪口呆，无话可说。

　　霍天佑坐在教室里正兴致勃勃的读着黄色武侠小说，突然打了个喷嚏。妈的，最近怎么总是打喷嚏，奇怪。

　　part4

　　正在上课的教室里突然停了电，阴天的下午，教室完全黑了下来，这是“好事将临”的先兆，同学不安的躁动起来。

　　“放学！”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引起同学们的哄堂大笑，讲台上的语文老师严厉制止。可不一会儿，老师被教导主任叫到门外，回来后说：“今天全市停电，学校通知，大家可以在这自习或者回家——”

　　“耶！放学喽！”

　　还没等老师说完，教室里就炸开了锅，老师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学生的欢呼声中，有的学生甚至把手里的课本直接扔上了天，庆祝这突然而至的惊喜。然后便是稀里哗啦的收书包声音，落椅子声，只有值日生唉声叹气，抱怨自己无缘跟大部队一起离开学校。

　　“哎，还差一点今天作业就写完了。”李洋叹了口气。

　　“那去我家写吧，我家有哈密瓜吃。”王元帅提议。

　　“不行啊，我要去找吊车尾学习。”

　　“吊车尾到底是谁啊？”王元帅固执的问。

　　“就是六年八班的霍天佑，旧楼那个。”蒋楠神秘兮兮的说。

　　“什么？那个小霸王？”

　　“嘘——别告诉老师。”李洋叮嘱王元帅，拎起书包飞奔出教室。

　　校门口一群高个子的六年级男生围在一起，说笑着什么，他们个个手里夹着烟，要么单肩背个空书包，要么干脆不背书包回家，校服从不穿全，最多披个外套，觉得穿全套的丢人，而且也方便去游戏厅、台球厅等成人场所，还有个好处就是，如果在外面惹事打架，对方也找不到学校来。

　　这些人永远都是大多数学生眼中的另类，让那些活在条条框框的校规中的乖学生们既羡慕又害怕，却也一直都是乖学生们的话题中心。

　　“霍天佑——”李洋朝人群里最扎眼的那个不良招招手，霍天佑个子高、身材匀称结实、五官俊朗，他手插牛仔裤兜，叼着烟，一副桀骜不驯模样。

　　“没大没小。”霍天佑皱眉，伸手接过李洋的书包挎到自己肩上，“装这么多书，不怕被压的不长个？”

　　李洋反驳：“我妈说了我基因随她，将来一定是个大高个，像她一样能当个模特呢！”

　　“李洋，你怎么做到跟大哥称兄道弟的？”一个男生好奇的问。

　　除了徐启泰，谁也不知道霍天佑跟李洋的关系，只当他们是要好的哥们。

　　“这个简单，抓住他的把柄。”

　　“大哥有什么把柄？”

　　“喂——臭小子，不许乱说话！”霍天佑生怕他说的是自己钻狗洞的事，急忙使眼色。

　　“这个嘛．．．不能告诉你，这是秘密。”

　　一行人走在路上，霍天佑悄悄凑到李洋耳边，好奇的问：“我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李洋调皮的眨眨眼，附上他的耳朵，说道：“妻管严。”

　　霍天佑顿时脸红了半边，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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