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掖庭意珠
意珠被耳边隐隐约约的打骂声吵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太情愿的睁开,天刚刚亮还泛着鱼肚白,风吹在身上有些冷,意珠下意识扯了扯身上破旧的布衣,一根木棍先狠狠地落在她胳膊上,疼的意珠直接跳了起来。
“还不起来干活,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呢!”
一个粗壮的妇人横在意珠身前叉着腰厉声喝道,手里的木棍又想要往意珠身上打去,本就娇小的身子往旁边一闪,提起地上的水桶就跑,只听见身后断断续续的叫骂声,和这狭长的小巷里腐败的空气混合在一起,经久不散。
这里是永巷,后来被武帝改为掖庭。不管名称如何变化,都改变不了,这里是关押罪妃和罪臣家眷女子的地方。
征和二年的巫蛊之祸,上至皇后太子,下至平民百姓牵扯数十万人,卫氏一族男子及年满十三岁的女子皆被诛杀,未满十三岁的女子没入掖庭为奴。抄家时禁军冲进来杀红了眼,意珠站在廊下吓得哭不出声来,爷爷的血溅在脸上像火燎过那样烫,她还记得爷爷至死口中都喊着“微臣冤枉”!
意珠望着头上方寸的天空,连日光照进来都变得稀薄。
忽然掖庭厚重的大门开了,意珠还没反应过来先被身边的人扯着跪下,空空的木桶向前咕噜噜滚了好几圈,在一双黑缎龙纹履前停了下来。
刚刚还颐指气使的妇人跪在前面诚惶诚恐的行礼:“参加陛下。”
意珠低着头只看到前面乌压压的一片却不知道来者何人,听到“陛下”二字时微微蹙起了眉头。
武帝驾崩后,少子刘弗陵继位,年仅八岁,细算下来,如今的皇帝不过十二,比自己还小了一岁。
刘弗陵也不搭话,绕过她径直走到意珠身前,冷冷的说:“抬起头来。”
意珠依言扬起头来,眼前的少年身量颀长,眼眸清冷,眉间似乎藏着许多愁绪,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身为天子难道还有烦心事?意珠这样想着,温顺的垂下眉眼。
刘弗陵也在打量着意珠,只是掖庭的生活太过艰苦,原本的妙龄少女灰蓬蓬的样子就像路边遗弃的猫,根本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常安,带她回去。”
刘弗陵留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开,一个瘦高的男子走过来沉声说道:“意珠姑娘请吧。”
意珠不明所以,还是站了起来,倒是刚才的妇人满脸喜色,拉着意珠的手殷切道:“姑娘日后得了君恩,可别忘了老妇。”
常安站在一侧嗤了一声:“莫姑姑管教人的本事见长,还是不要耽误意珠姑娘面见皇上的好。”
莫姑姑脸上的笑变得有点尴尬,意珠不说话,勉强把手从莫姑姑的手里抽出来,走到常安跟前,常安瞥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少女,淡淡地说了句:“随我来吧。”
上官府内,云嫣正坐在窗边看书,自家两个哥哥今天都去太学了,只剩她自己一个人有些无聊,书简上的字像鬼画符一样绕的云嫣眼晕。
“小姐小姐,夫人叫你到正堂去呢。”碧莲急匆匆跑进来,吓了云嫣一大跳,“宫里来人了,夫人让小姐去正堂听旨。”
云嫣手抖了一下,缓缓放下书简,有些疑惑:“母亲没说所为何事?”
碧莲摇摇头,云嫣忽然想起几天前母亲说的要让自己入宫什么的,怎么今天宫里就来人了,碧莲看她陷入了沉思,轻声唤了两句,谁知云嫣推开她一股脑跑出房去。
前脚刚迈进正堂,霍婧一把就拉过她跪下,然后满屋子都齐刷刷跪倒在地,黄门令梁舍人打开手里的锦帛朗声念道:
朕闻桃夭灼华,宜室宜家,上官氏有女云嫣,容貌端正,品行德嘉,朕甚悦之,其封上官氏为婕妤,即刻入宫。
霍婧越听越疑惑,等到梁舍人宣完旨,霍婧将手里的钱袋塞进梁舍人的手里笑着问道:“大人莫不是念错了吧,怎么只是婕妤。”
梁舍人掂了掂钱袋也笑了:“这我就不知道了,圣旨上就是这么写的。”说完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云嫣,“婕妤娘娘这是高兴过头了吗,连旨都忘了接。”
霍婧干笑两声拿过梁舍人手里的圣旨塞进云嫣手里,云嫣抬起头怯生生地望着梁舍人,梁舍人笑道:“婕妤娘娘,凤辇就在外面候着呢。”
云嫣看了看梁舍人,又看了看自己笑的眉眼都成一条线的母亲,将手里的圣旨狠狠掷在地上,哽咽着问道:“母亲是不要嫣儿了吗?”
霍婧一把抱住她:“傻女儿,母亲这是送你去享荣华富贵。”
“我不要我不要,嫣儿不要和母亲分开!”云嫣不依不饶,抱着霍婧哇哇大哭,这场面倒把梁舍人吓到了,迟疑着开口:“夫人,娘娘这个样子……如果误了进宫的时辰就不好了。”
霍婧讪讪道:“怪我平日里太过宠溺这孩子了,倒让大人见笑了。”说完立马变了脸色厉声喝道:“不准哭了!”云嫣被母亲的语气吓到了接着止住了啼哭,只一抽一抽的看着霍婧,霍婧伸手轻轻揩去女儿脸上的泪水:“嫣儿这般容貌是要进宫做皇后的。绿荷、碧莲,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现在就随小姐进宫。”
两个绿衣的侍女应声出列,低头唱诺。
前几日上官安回来后霍婧就着手开始准备云嫣入宫的事宜,霍婧扫了她们一眼,绿荷收到讯息立刻上前拉起云嫣,碧莲慢了半拍也过来帮忙,云嫣的小手一点一点松开霍婧的衣襟,被绿荷和碧莲架着就往外走,梁舍人看到这情形也跟了出去。
霍婧跟着走到门口,看着云嫣上了凤辇,嘴角慢慢浮出一丝心满意足的笑——
我的乖女儿,日后你会感激为娘的。
未央宫宣室殿内,意珠行完礼跪在地上,桌案前的少年帝王也不叫起身,她只好跪在那里,刘弗陵看着她,身上的污泥已经洗干净,原本乱糟糟的头发也梳的齐整,露出一张俏生生的小脸。
意珠出自卫家,相貌上与当年的卫皇后有三分相像。
良久,刘弗陵才开口问道:“卫家族灭,你可怪朕?”
意珠大惊,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陛下知道贱妾身份?”
刘弗陵叹了口气刚要说话,意珠伏下身再行一次大礼哽咽道:“陛下,微臣冤枉!”
这是爷爷临终遗言,哪怕在掖庭冗长而繁复的劳作中意珠已经快记不起爷爷的长相,但这句话却像长在胸口那里随着她的心脏跳动呼吸。
“当年巫蛊之祸,江充构陷,牵连者数十万之多,死的不止你卫家,还有朕的手足,皇兄仁厚怎会作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刘弗陵沉声道,看着眼前的少女眼里充满了期盼的神采,又叹了口气,“只是眼下朕还没有能力为皇兄平反冤屈。”
意珠眼里的期盼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垂下头淡淡的说:“贱妾可以等,只要陛下有心,贱妾愿意等到沉冤得雪的一天。”
刘弗陵点点头:“你能明白甚好。掖庭凄苦,新人入宫,你便去昭阳殿伺候吧。”
意珠谢了恩随內侍离开,常安立在刘弗陵身侧不解的问:“皇上怎么想起她来了。”
“皇姐对朕有抚育之恩,只是人心难测,眼下如此殷切为朕选妃,个中目的不由人多想。”常安看着身边的少年帝王,八岁登基,为防止主少母壮,先帝在立太子之前命人勒死了刘弗陵的母亲钩弋夫人,由鄂邑公主抚养,三年来如履薄冰,如今辅政大臣各怀鬼胎,鄂邑长公主更是恃宠而骄,专权后宫。
常安低声说道:“皇上如果是担心新进宫的人有问题,为何不安排我们的人进去?”
刘弗陵微微眯起了眼:“常安啊,你可知,当年卫家充入掖庭十六人,只有她一人活到现在。”常安低头唱诺,少顷又隐隐听到他说,“总该为皇兄家留一点血脉。”
常安不再说话,只望着殿外明媚的阳光,明明一副现世安好的样子,私底下却是风云诡谲。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