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花开早

　　晚来风急，只听得外头沙沙的声响，纸窗上印着竹叶摇曳的模样。
　　自打喝下最后一口药，丁夫人便觉着自己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便叫人抱来了子云，放在床边，心里默叹这孩儿将来的命运怕是要一片凄苦。
　　她坐在床边已然等了三个时辰，素锦苦劝了多少回，她还是依靠着坐在床上。床边，孩子已经安静的睡着了，不知道有没有梦，小小的几根睫毛还微微地颤抖。
　　“这都已近亥时了，奶奶这便歇下吧，如果王爷回来了，自会来看望奶奶的。”素锦再一次地来到床前，替丁夫人掖好被角，劝道。
　　丁夫人脸色灰白，闭上眼轻轻摇摇头，有气无力的说道，“我这一闭眼，怕是再难醒过来，有些话也再难说出……”
　　话还未说完，便咳嗽了起来，素锦还未来得及拿出手帕，丁夫人口中便喷出了一口血，溅得身前的被子上殷红一片。
　　“奶奶……”素锦赶紧扑上来擦拭，眼泪也瞬间夺出眼眶，”奶奶莫要再说这样丧气的话，等王爷回来，一切自然会好起来的。还有刚出生的二少爷，等着奶奶看着长大呢，奶奶……您可千万千万要好起来啊……”
　　说话间，有丫头在外间喊，“王爷回来了！”话音还没落，内室的门就被大力的从外间打开，一个身影三步并作两步扑到了床前，将丁夫人抱在了怀里。
　　他叫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的“香儿”，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她身后锦缎般的秀发上。
　　“王爷……香儿自知命不久矣，有几句话想与王爷说。”素锦听得此句，便领着众奴仆纷纷退到门外，并关上了内室的门。
　　“香儿说罢”
　　“王爷自清晨入宫，至晚方归。香儿愚钝，然也知此事必关军政要事，本不该说甚。只是，香儿斗胆猜测，此事与我那愚蠢的大哥可有关系？”
　　“香儿，此事与你无关，你已嫁入徐家，便是我徐家的人，为夫必然会保你周全！”
　　“王爷……”说及此处，丁夫人又咳嗽了两下，被她生生咽下，“王爷莫要糊涂。我虽已嫁入徐家，可终究还是丁家出身，若是连坐，我自难逃干系。香儿的命是小，连累徐府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却是香儿的罪孽了。”
　　“香儿……”
　　“王爷，香儿残命已然不多，望王爷成全，休了香儿，莫让徐家遭受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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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君睡吧！这都亥时了。”素平望着榻上闭目危坐的老太君，上前提醒道。
　　“王爷可回来了？”
　　“回来了，不过径自去了青竹苑，到现在还不曾出来。”
　　“去，差人去青竹苑，把王爷给我叫来，就说我身上不大爽利，请他来瞧瞧。”
　　“是。”
　　说完，素平便退身出了房门。屋外脚步声渐远，屋中瞬间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间或烧炭的炉子里传来一两声细碎的银碳燃烧的声响。
　　不大会儿，有脚步声自远而近，在门外停住了，门外的婆子轻轻地叫了一声，“老太君，王爷到了。”
　　屋内没有回音，婆子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应。
　　“老妈妈，莫不是母亲已经歇下了吧？要不然本王明日清晨再来给老太君……”
　　“进来！”外头的话还没有说完，里头老太君便字正腔圆的说了两个字。
　　素平小心地撩起门帘，跟在王爷的后头进了屋子。她急忙去屋子里沏了一壶热茶，放在王爷身侧的小案桌上，然后转头立在老太君一边。
　　此间王爷与老太君无人说话，素平便望着老太君面前案桌上的香炉发呆，只见那炉中的香气透过小香炉上的镂孔直遥而上，竟有飘飘然之感。
　　素平看得出神，也不知过了多久，王爷先开口说的话，吓了素平一跳。
　　“听说母亲身子不太爽利，本不该这么晚过来叨扰……”
　　“若不是我差人去请你来，就算老身身子不大爽利，你又何曾会自己过来问安？”老太君抢过话头，揶揄道。
　　“母亲这说的是哪里的话？”
　　“哼！哪里的话？”老太君别过头不再看他，“你们一个个的以为我老了，都当我不中用了？丁府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你们都竟然还想瞒着我？”
　　“母亲误会了，儿子并不是想瞒着母亲，只是兹事体大，儿子不想母亲担心受累……”
　　“哼！如今不担心受累，这心也担了，累也受了。事到如今，你是想怎么办？”
　　“此事是丁府大公子闯下的祸事，与我徐家无关。今日圣上传孩儿前去，也是这个意思，让孩儿莫要担心……”
　　“圣上安抚你那是自然！只是说句杀头的话，圣上为什么安抚你，你心里自然比我有数！丁慧香我府中是留不得了……”
　　“母亲！香儿还在病中……”听得老太君如此说，年轻的镇国公、静欣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可怜香儿，可是谁可怜我徐府上上下下这几百口人？若是此事牵连到我徐家，你让我有何面目去面对徐家的列祖列宗？他们浴血奋战、沙场杀敌，一将成名万骨枯，才挣来徐家这庞大的家业。只要老身一天还活着，就决不允许你拿祖宗家业去冒险！你可曾明白？！”
　　老太君转头望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决定将所有的话和盘托出，“另外，丁慧香所生之子，也必须……”
　　跪地良久，两鬓微汗如雨，他终究选择了香儿与母亲共同的选择——休妻弃子。
　　“母亲，”他打断老太君的话，“那毕竟是您的孙儿啊……”
　　“是啊，那毕竟是我的孙儿。你不忍心，我又何曾忍心？”老太君望着扶摇而上的香烟，叹一口气，说道，”你放心，虎毒不食子，我会对外宣称元儿病死，暗里偷偷将他送往城外金台寺寄样。”
　　“谢谢母亲！母亲竟与香儿想到一出去了。”
　　“哎……想想香儿，聪慧机敏，仁爱恭顺，也是个可怜人儿，只是命中如此，我等又能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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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后，徐府休丁慧香，复明日丁夫人因病于徐府过世。复明日，其子因胎中带弱致疾，纵使太医使出浑身医术，也是无力回天，救治三日后宣告不治。丁府闻讯，派丁家二公子前来吊唁，所查并无可疑，并通过素锦获得丁夫人口信，便不再怀疑有它，哭了一阵便就此无话。
　　圣上念在静欣王与丁夫人夫妻一场，感念丁夫人一片痴情，因应丁夫人遗愿，特许丁夫人与小公子停灵徐府，也一并从徐府发丧，不必与丁府有甚瓜葛。
　　那边事既定。这边一个未及卯时的清晨，一辆马车带着一个襁褓自徐府后门而出，一路快马加鞭、马不停蹄，至城门下执静欣王腰牌，至城外金台山山腰金台寺山门前方才停下。山门前，早有金台寺主持法济和尚等候在此。
　　此时东方既白，天地将明，法济和尚鉴此，便给怀中的襁褓赐法号：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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