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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心磨剑
铮铮汉子尤国朗,自上门拜访后没多久就很效率地给骆羽找了个教练,一位他恰好也总想给找点事儿做的人物。
张帆,堂堂一代传奇女子大满贯得主,曾经打遍全国无敌手,鼎盛时期令所有女选手都闻之色变只敢默默争亚的魔王,自退役以来就异常惫懒,嫁人生孩子又在总局领导关怀下谋了个顾问一职就开始深居简出。说说,这都算什么事儿!
当然,尤国朗绝对不会承认,纯粹看不得她闲着。盯上张帆的重要原因是,她是直拍打法。
作为老一辈的直拍选手,尤国朗对直拍是抱有深厚情感的,那也是直拍最辉煌的时代。当今乒坛规则不断更新,小球改大球以及无遮挡发球,都严重限制了直拍前三板的快冲攻势。而且,直拍对技巧要求高,成才往往比较慢热,也是很多教练及培训机构放弃教授直拍的直接原因。此外,教授直板也与教练的技巧水平有关,孩子的良好悟性更是不可缺少。像骆羽这样少见的左右均利手,要是在成长过程中,因为教练原因而形成了技术短板,那可就太可惜了。
劝说张帆再度出山,颇费了一番周折。尤国朗想起第一次给张帆打电话的情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听听那接电话的懒散样!还没见过孩子就说自己教不了,真是气死人!这都什么破徒弟啊!尤国朗刚退役进入教练组的时候,曾经担任过一段时间张帆的主管教练,也算有着师徒情分。尤国朗的牛脾气上来,梗着脖子直接开车杀去张帆位于郊区的住处,把她半请半拽地带到市体校考察了一回骆羽的训练。
尤国朗看着张帆眼里逐渐迸发出的光彩,便心知这事儿成了七八分。不过以张帆的脾性,这事儿也没这么容易定下,最大问题是她不愿往市里跑。尤国朗又领着张帆和骆羽谈了谈,定下了每逢周二及周四,张帆进城到市体校指导并安排骆羽配合器械进行体能训练;而每逢周一、周三、周五及周末,则是骆羽出城到张帆家接受指导。
尤国朗自上次家访便深知,骆羽能做自己的主,逢大事便直接与骆羽商量,而不再事事过问家长的意见。但见骆羽毫无异议,十分爽快答应了这样辛苦奔波的安排,尤国朗心生不忍,仍是把不厚道的张帆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
给骆羽寻找教练期间,金云积极地毛遂自荐了好几次,但都被尤国朗驳回了。金云是男队主管教练,日常指导量已经近满负荷,辅导小孩儿(就算很有天赋)也会占据很多的精力及时间,势必会影响国家队的正常训练;而另一重考虑,倘若遂了金云的意,安排他去带骆羽,在队员间也会产生一定负面影响,这对队员来说并不公平。作为国家队的总教练,尤国朗必须将集体利益置于最高点,容不得半点闪失。
一切联系妥当后,骆羽便过上了日日课后搭地铁奔波训练的生活。尤国朗在初期关心了几次,得知小姑娘适应良好后,便将精力转向了为即将到来的世锦赛而安排的封闭集训。年后国家队便启程南下,针对每个主力队员都制定了查漏补缺的方案,集中磨练不可不谓紧张而忙碌。
尤指导不仅要操心一队的竞技状态,确保身心状态都调试好;还要调动二队的积极性,放几个小将去大赛攒攒经验;固定的赞助商业活动也必须赶在封闭训练前完成。大赛前夕,男队主力队员王齐腰伤复发,着实让教练组好一阵头疼。好在世锦赛虽有爆冷,但总算七块金牌全部纳入囊中。回国后,操碎了心的尤国朗作为主教练,还是强打精神召集队员及各位主管教练做了一番检讨总结,才解散队员回俱乐部继续参加乒超联赛。
待到好不容易忙完一切,时间也转眼快要迈入7月。虽然还要安排年轻队员备战8月的青奥会,但总算可以稍微喘口气。
一闲下来,尤指导就想起了那个交给张帆虐待…不,磨练的骆羽来,立刻去了个电话关心情况。张帆对尤指导的关怀毫不意外,霸气十足地说了句“真关心不如自己来看看”就挂了电话。行动派的尤国朗也是毫不含糊,估了估时间看还来得及,便风风火火直接开了车从基地往张帆住处赶。尤国朗的突然登门把张帆吓了一跳,从邻省训练基地到她这儿是近三小时的车程。
“最近怎么样?”尤国朗换了鞋,跟着张帆往训练室走,一边张口问道。却未料张帆突然转身,认真地望向尤国朗,说道:“我觉得我是带不了她了。”
“什么?”尤国朗一脸诧异,随即便沉下了脸。之前师徒两人不还挺融洽的,张帆还夸过骆羽悟性高又刻苦。“小丫头怎么回事?不听话了?”
“恰恰相反。”张帆的表情却有几分古怪。“她的进步比我想象的还要快得多。”张帆特意加重了“快得多”三个咬字。“动作基本两三遍就有模有样了,每天布置的训练量都认真完成,从不用我操心。这孩子可怕的地方在于,她打球……”张帆指了指脑袋,“用脑子。预判落点准得出奇。”张帆顿了顿整理了下措辞,再度开口说道:“尤导,她出成绩会快得超出所有人的预期。”
“能有……多快?”尤国朗梗着嗓子问道。
“如果你们愿意放她出去练,会得到一个14岁的世界冠军。”张帆快速地说道,又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不,也许13岁,我不知道。”这抹苦涩的笑容,是本已有绝佳天赋的人才对另一个更有天赋的天才所有的不甘和臣服。张帆在16岁拿到了人生的第一个世界冠军,已被当时的各路媒体誉为天才。直到现任女队队长蔡爽的出现,她15岁时便与现已退役的赵凯合作,拿下了混合双打世界冠军,才算破了张帆的记录。而回答张帆的,只剩尤国朗粗重的呼吸。
“尤导,但你真的忍心放她这么快一飞冲天吗?”张帆低声问道,神色却充满了疲惫与不忍。这么多年,大家见过太多有天赋的孩子一战成名,却很快籍籍无名泯然众人。只是因为荣耀来得太快,快到一气吞噬了这样的天赋。
追求荣耀的路向来是孤寂的,只能日复一日地踽踽前行,最终取得成功的人,往往不是那些想得多的,而是想得少的傻子。尤国朗紧握的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紧,最终艰难地说道:“带我先看看她吧。”
“行。”张帆开口应下,将尤国朗继续带向训练室。“今天是比赛录像观摩。”张帆推开训练室的门,对坐在荧幕前的小姑娘扬声说道:“小羽,尤指导来了。比赛录像先暂停一下。”
小姑娘却头也未回,仿佛充耳未闻,只是仰着头望向正激烈进行着远台对拉的比赛双方。张帆叹了口气直接走到一边,拿起遥控器暂停了录像,又重复了一遍:“尤指导来啦!”
骆羽疑惑地回过头,却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尤国朗,赶忙起身唤道:“尤指导好!”
“小丫头好久不见。”尤国朗对着骆羽笑了笑,虽然依旧凶神恶煞。
“刚刚还见了呢。”骆羽指了指背后暂停的比赛视频录像。尤国朗抬头一瞧,这竟是刚过去的世锦赛男单决赛录像。好家伙,给孩子看上这个了!斜眼瞪向站在一边的张帆。
张帆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转头又问骆羽:“小羽,刚刚有什么收获吗?”
“王齐对正反手转换控制真厉害。”骆羽左手握着横拍,兴奋地模拟起了刚才大受震撼的一幕。“但我觉得刘侠爆发力强,只要控制住了落点,也不是拿王齐没办法。”骆羽又跑到球桌边开始比划,“刚才王齐拉在这儿,只要刘侠别那么急,向后留足空间等球飞到这儿再反手侧拧,就不会打飞了。”
“刘侠情绪一波动失误就多了。”张帆一边跟骆羽进行着点评,一边是近乎炫耀般地望向完全陷入怔愣状态的尤国朗。
“张帆,你跟我出来一趟。”尤国朗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对张帆招了招手,踱出了训练室。
“怎么?”张帆叮嘱了骆羽继续看比赛视频录像,便跟着尤国朗走出训练室,随手不忘带上了门。
“你什么打算?”尤国朗死死地盯住张帆,这有如做数学题般对球的运动轨迹进行判断,不仅需要强大的分析意识,更需要极佳的动态视力。这样的天赋,不夸张地说近二十年来都无人能出其右。
“这就是我刚才问你的问题。”张帆压低声音答道。“你希望她走得多快?”
“我希望……顺其自然。”尤国朗犹如壮士断腕般地下定了决心。“我对骆羽有信心,她的毅力和信念一定足够强。”一个能从小就决定自己人生方向的孩子,绝不会那么轻易迷失。
“真巧,我也是这么认为。”张帆突然笑了起来。“但首先我们得先给她找支队伍。所以我跟我的启蒙教练李真联系了下,给她报在了东区队里,参加7月初的市青少年锦标赛。”张帆一脸的肆意与骄傲,不愧于曾经的诨名“嚣张帆”。张帆也是本地人,启蒙教练李真在东区体校教授乒乓球多年,给市队输送了许多有潜力的队员。“我的徒弟,也是时候亮亮相了。”
“行,一切都看她了。”尤指导同样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森森的大白牙。“我好久没跟那丫头来两板了,打完她咱俩也来几板,可不许跑。”
“尤导,是指导球还是真比呀?”张帆十分促狭地看了眼尤国朗中年发福的肚子,您还跑得动吗?一个闪身,灵活地躲开了恼羞成怒的尤指导意欲拍上来的爪子——“好久没收拾你,皮痒了是不?”
想通了关节的尤指导欢快地虐完了小骆羽,场上形势只能用愁云惨淡形容。小样儿,大伯我称霸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尤国朗稍稍从小姑娘身上找回些许心理安慰,随后又与张帆酣畅淋漓地打了几局,才恋恋不舍地准备告辞。
鉴于时间不早,尤国朗便不再回基地而是回家过夜,因此索性载了骆羽一起回城。小姑娘每天的双倍训练量也着实辛苦,上车不久便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快开进市区时,张帆的电话又追了过来,关心骆羽今天的情况,但显然心大的小姑娘,根本没把被碾压当做压力,而是当做动力又一次快乐地消化了。两人小声地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尤国朗正准备挂断电话,却听见张帆问道——
“尤指,跟你商量个事儿呗。如果小羽进了国家队,能考虑把我也征召进教练组吗?我不跟别的指导抢队员,我就带小羽和新人就行……”
尤国朗没有立刻搭话,只是恍惚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在鼎盛时期急流勇退,还大放厥词说着“乒坛已经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嚣张姑娘。心情复杂的尤指导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后排倚着书包睡得香甜的骆羽,所以这是又找到留恋的人和事了吗?
“嗯……”沉吟了一会儿的尤指导笑得开怀,口中吐出的语句却十分无情。“先排着队吧。”说完便径直切断了通话。
不论怎么说都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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