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遗梦

　　“住手！”一个孩童的声音清澈而坚定的响起。老妇人犹豫了两秒，沁儿已经被一双大手抱到子陆身旁，沁儿睁开眼，正是子陆的长随鲁安。
　　“子陆给姨娘请安，”子陆有模有样的做一辑，面对老妇人时，语调一转，“好大的胆子！大小姐是你一个下人敢打的?父亲都舍不得打，若是被你打出毛病来，你担当的起吗？”老妇人吓的退回南夫人身旁。
　　“哟！子陆也长大了，连你姨娘身边的人也敢动了！”南夫人微笑着调侃道。突然眼露凶光，厉声喝道：“你们一个两个才多大！就敢欺负到我头上来！”
　　“姨娘！子陆不敢冒犯您，您若要惩罚沁儿姐姐，是不是应该知会爹爹一声呢？爹爹怎么疼爱沁儿姐姐，姨娘不会不知道吧。若是事后爹爹才知道，指不定怎么怨着姨娘呢！姨娘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南夫人的脸色瞬间就暗淡了下来，那双光泽的凤目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韵，只是淡淡说了句：“今日闹腾这么久也乏了，你们爱干嘛干嘛去，只是以后别再折腾那株老树了！”
　　“是，谢姨娘！”子陆拉着沁儿往爹爹的书房走去。
　　沿路的杏花林依然不能吸引沁儿。
　　“子陆，你书背完了吗？”
　　“你还说！看着你失魂落魄的走了，我叫鲁安跟着，不久鲁安回报说你在南屋那块，我想着南夫人平日就不太喜欢我们，怕你又惹什么祸，幸好我跟着去了，否则还不知道我这个姐姐居然有张如此狠厉的嘴，真真把南夫人气的不轻！”
　　“呵，呵呵……”沁儿干笑着，“你把我拉去爹爹书房干嘛？”
　　“跟爹爹说明你下午都干了什么好事，顺便在我背不出书的时候找个垫背的！”
　　“你---不会这么没义气吧，不过爹爹可没叫我背《论语》。”沁儿咧嘴一笑，“子陆，快看！那树上停着一只色彩斑斓的鸟儿！……你怎么不看？”
　　“你这招去年就用过了，还是跟我乖乖的去见爹爹，想想怎么受罚吧！”子陆轻快的笑起来，一个人走在前面，鲁安远远的跟在后面。
　　“子陆！”子陆转过脸，困惑的看着沁儿。顿时半边脸凉凉的黏黏的，用手摸，竟然全是泥巴，沁儿拍着满是泥的手“哈哈哈”得意的笑，眼见着子陆也抓了一把泥在手，追着沁儿就要往她脸上画，沁儿敏捷的躲过，“哈哈”的笑声不绝于耳……
　　“胡闹！”爹爹严厉的声音喝住正在疯闹的两个孩子，“看看你们的花猫脸！”爹爹的声音逐渐柔和，似乎之前正为什么事心情不好。
　　书房里，梳洗干净了的沁儿和子陆正等着爹爹训话。
　　“子陆，把我要你背的论语背一遍。”
　　“是。”子陆背起手，张口背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子贡曰，子贡曰……”子陆额头上冒起了细细的汗珠，爹爹额上的“川”字越来越明显，子陆无助的看向沁儿。沁儿觉得内疚，朝子陆安抚的一笑。
　　“爹爹！沁儿会背，爹爹要听沁儿背吗？”
　　“沁儿会？背来听听，背对了有赏。”
　　沁儿仔细想了想，背起手，学子陆摇头晃脑的样子，喃喃念道：“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爹爹，沁儿背对了吗？”
　　“你如何会背的？”爹爹喜出望外，忽又愁上眉梢。
　　“子陆整天在我耳边唠唠叨叨的背了好久，沁儿就记得了。”沁儿爬上爹爹的腿，抱着爹爹撒娇道，“爹爹说要给沁儿奖赏的。”
　　“那你要什么奖赏呢？”
　　“爹爹要经常去看看南屋的姨娘，姨娘一个人孤零零的。”子陆闻言一愣，不解的看着沁儿。
　　“你今天见了南屋的姨娘？”
　　“嗯！姨娘好像很不开心，爹爹去看看吧。”
　　“那你姨娘是什么原因不开心？”
　　“呃……”沁儿一个劲儿给子陆使眼色，子陆回她一眼，自己惹的祸自己收拾。可是看着沁儿可怜巴巴的样子，子陆幼小的心灵很不坚定的软了下来。
　　“爹爹，其实……”子陆小心翼翼的措辞。
　　“行了，子陆你也不用帮腔，沁儿做了什么要她自己来说。”
　　“啊----爹爹，都知道了，爹爹是如何知道的？”沁儿不好意思的低着头。
　　“想要爹爹不知道都难，一个五岁的小娃，跟她姨娘吵架，句句精辟直中要害，然后又一个五岁的小娃，训斥起下人来有板有眼，两个人的年龄加起来明明才十岁，行事风格却像二十来岁的成年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养了俩妖怪。尤其是沁儿，一味带着子陆胡闹，好好一个文文静静的弟弟被你带成了小精怪。”沁儿羞红了脸，埋在爹爹怀里不敢抬头，嘴里嘟嚷着“哪有什么妖怪，我们是妖怪，爹爹就是老妖怪了”。子陆在一旁本来也羞的无地自容，听到沁儿的话，拼命的忍住，再忍住，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捧着肚皮“哈哈”直笑。爹爹也笑了，眼里全是宠溺。微微叹口气，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这样的资质，不能可惜了。
　　“沁儿想和子陆一块儿读书吗？”
　　“真的？谢谢爹爹！”沁儿抱着爹爹的脸啃了一口。
　　大周朝历来以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无才的女子有几个是真的幸福安全的？爹爹考虑良久最终决定让沁儿读书。

　　从《论语》到《史记》再到《国策》，不到一年时间，沁儿和子陆已经记的烂熟，沁儿的天赋也逐渐显现出来，她惊人的记忆力是子陆望尘莫及的，虽然子陆较寻常人家的男孩资质高出许多，但是和沁儿一起的时候往往是沁儿已经爬到树上抓鸟蛋了，子陆还在绞尽脑汁的背书。教书的师傅是爹爹的老友，曾经为廷尉，如今告老还乡却重操旧业，多次在爹爹面前提及“右相所得子女，资质非一般人能企及，尤以长女为著，前途不可限量也！”不久后，京城上至皇帝，下至寻常百姓都知道当朝右相的一儿一女，五岁就能背诵《论语》《史记》《国策》，据说长女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全城百姓唏嘘不已。这让人们联想到了许多年前，同样有个男孩儿五岁就智慧超群，还险些成为皇家斗争的牺牲品。沁儿摇摇头，这一次不知又是谁把无辜的她推向风浪顶端。

　　皇宫中，永和殿。
　　“二皇子，奴才听闻右相的儿女居然也是五岁就能背诵《史记》《国策》了。”
　　“还有《论语》。”二皇子语调平和，波澜不惊的样子。
　　“对！瞧奴才这记性，不过咱们二皇子可是三岁就把《论语》当三字经背了呢！”
　　“福泉，以后不要再提这些旧事，管好你的大嘴巴。”二皇子幽深的眼睛里闪着光亮，仰望星空，快要来了么？还找来两个垫背的？
　　“奴才遵命！”小太监捂着嘴，看看窗外，黑漆漆的一片，有些后怕。

　　又一年过去了，朝堂和宫廷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对穆贵妃的宠爱日渐减少，一日，皇帝和穆贵妃不知为何事大吵一架后，一怒之下下旨命穆贵妃只身前往皇家寺庙，修身养性，为皇室祈祷，非皇命不得探视，违命者杀无赦。圣旨一下，众人哗然。昔日风光无限的穆贵妃，一日间被软禁，二皇子思母情切悲伤过度于一日后病倒，皇帝也只嘱咐太医好好医治，并无其他关照。民间私下流传着，皇家本无情，当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穆贵妃和二皇子也不过如此！
　　不过几日，右相上官相如因家中老父病重，上请告假，皇帝批准，并赐予上好药材，特许右相全心尽孝，可待到家父病情好转再回京。为此右相甚为感动，竟当着文武百官面给皇帝磕了三个响头，“臣定当好生尽孝于家父床前，不辜负皇上厚待！”如此，一段佳话流传于市井，皇上宽厚仁慈，当朝重臣不仅忠心耿耿，而且也不愧对于一个“孝”字。自古“忠孝难以两全”，世人何其庆幸能见到“忠孝两全”的典范！右相举家迁往蜀州封地时，京城文人才子争相前往相送，右相的人气一时无人能及。

　　月余后，京城戒严，镇守西关的忠武侯司马文斌被皇帝秘密召回。皇帝召左相李严和忠武侯司马文斌于病榻前，命其发誓，好好辅佐太子，有生之年不得背叛皇室！一日后，大周朝第五任皇帝周惠帝驾崩，在位四十九年。第二日，遗诏昭告天下：
　　自古帝王统御天下，必以敬天法祖为首务。而敬天法祖本于至诚之心，不容一息有间。是以宵旰焦劳，无日不兢兢业业也。朕传位于太子。太子萧昱仰承列祖积累之厚，受朕教诲之深，太子年轻偶有骄躁，当戒骄戒躁。左丞相李严器量纯全，抒诚供职，忠武侯司马文斌志秉忠贞，才优经济，安民察吏，绥靖边疆，此二人者，朕可保其始终不渝。将来二臣着配享太庙，以昭恩礼。皇后李氏端庄贤淑，甚得朕之喜爱，殉之，葬于皇陵，追封贞孝皇后。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蜀州上官府。
　　“爹爹，沁儿刚画的子陆的画像，爹爹看像不像！”沁儿娇笑着跳进爹爹的书房，一旁的子陆拉也拉不住，无奈的皱眉看向她。
　　“爹爹----”沁儿爬上爹爹的腿，小手擦着爹爹的脸,“爹爹为何伤心？”沁儿注意到爹爹手上的书信，只一眼，沁儿便明白了，只是小小年纪的她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去分担爹爹的伤心，只能安静的坐在爹爹身上。子陆也发现气氛不对，站在一旁不动声色。
　　“沁儿，喜欢蜀州吗？”
　　“喜欢！这里的树更多，鸟儿也多，吃食的花样多，更重要的是，在这里总是可以见到爹爹！只是晴朗的日子没有京城多。”
　　“是啊。蜀州的气候以雾雨濛濛为主，只怕不只是蜀州，京城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京城也这样的话，爹爹暂时就不要回去了，好不好！”
　　爹爹思索良久，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好。”
　　“过几日会有个表亲过来我们家，沁儿可不许淘气，子陆也不许帮她淘气，你们要好好待他！”
　　“是！沁儿遵命！”沁儿一脸严肃，俨然一个小大人模样，却仍然掩饰不住眼里的兴奋，“爹爹看看沁儿的新作！”沁儿像献宝似的拿出子陆的画像。画是用无数的银灰色的线条组成的，线条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看似简单，却勾勒出一个小人儿撅着嘴满脸的无可奈何，很是传神。
　　“这是用什么画的？爹爹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手笔。”
　　“这是用铅笔画的，沁儿偶然得到的，发现居然很好涂写。”沁儿没有告诉爹爹当初为了做一支铅笔对鲁安软磨硬泡了一个礼拜，鲁安才答应带着沁儿的图纸去城中的能人巧匠处试试。
　　“铅笔？到还闻如其名！沁儿的画很独特，也很传神，但是爹爹记得教你的师傅可不会这么个画法，你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自个儿琢磨的，爹爹觉着好，下次沁儿就画爹爹！”沁儿抱着爹爹撒娇道。
　　“好，好！”爹爹捏捏沁儿的鼻子宠溺的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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