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讫

　　据说，有一种妖怪，叫做信鸽。他们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坚信着自己的使命是传讯，以及化形，最显著的特征是那双最洁白的羽翼。
　　他们拥有自己的族群，也背负着自己的使命，他们拥有普通方式无法匹及的传讯速度，在古老的时代是极其珍贵的。
　　而到了现世，信鸽一组逐渐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遄巽是一只信鸽，他的名字取音“传讯”，取意的话，“遄”是“快速的”而“巽”则代表八卦中的风。
　　在他幼时，他的长亲就告诫他，尽管事境变迁，也不能忘了信鸽一族的使命。
　　遄巽一直坚信着他总会让信鸽的存在重新变得重要。
　　当他成年后，他开始独自一人生活，身为一只年轻的信鸽，虽然他们现在的存在没有太大的意义了，但是他们曾经做出的贡献让不少妖怪还是颇为尊敬的，也就愿意帮帮他之类。
　　信鸽一族，从不学攻击类法术。
　　或许是崇尚和平，或许是愚忠，但这种规定一直沿袭至今，而在危机四伏的地方，这样是很危险的，所以遄巽只能躲避到人类居住区附近，等待着某个人类把他带走，或者——
　　就这样死去。
　　作为信鸽，他没有其他的选择。

　　一直到某一天，某个人来到他栖息的树下，抬头看了一会儿，他不知道对方能否看见他，毕竟一般的人类是无法看见妖怪的。
　　“信鸽么？真少见啊。”对方开口，“现在还没有灭绝吗？”
　　遄巽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帘，他的族群的确已经岌岌可危了，然而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你需要信鸽的帮忙吗？”他不太抱有希望的问。
　　对方不置可否，只是带着种神秘的微笑，审视般的看了他一会儿，让他不由得紧张起来，然后终于开口：“虽然我不是很需要传讯，但是如果你想的话我也不介意就是了。”
　　遄巽惊喜地从树上跳下，自我介绍道：“唔，我叫遄巽。”他用手比划了写法，“那么我叫你什么呢？”
　　“名字吗你就叫我复就好。”人类回答。
　　遄巽跟着复到了他的家中，复对他很好，没有限制他什么，也会给他提供食物，但是没有给他安排工作。
　　他询问的时候，复只是模糊地回答：“现在的话还没有你需要做的事情，再等等吧？”
　　说起来，复到底是什么职业呢？
　　遄巽很少去别的房间，而复每天都是早出晚归，不过回来后都会到他的房间和他聊天什么的。
　　出于好奇，他张开翅膀飞到了另一个房间的窗口，因为用的原型，体积很小，所以很轻松地就进去了。他发现那个房间里有很多法阵，大多都是禁锢类的，里面有很多种妖怪。
　　复他是豢妖人吗？
　　豢妖人并不是很正当的职业，比起传统的道士或是法师之类，他们更像是走捷径的，并没有学习很强的法术，但是因为熟知妖怪习性弱点，利用陷阱捉住妖怪，再禁锢住他们，逐渐磨灭他们的意志，最后让妖怪为自己卖命。
　　“哟，这里居然有只信鸽啊。”一个声音传来，遄巽看了过去，发现那是只风羽。
　　风羽也是鸟类的妖怪，身手敏捷，擅长掌控风，也可以用雷电攻击，是相当高傲的妖怪，居然会被捉住，看来复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在禁锢法阵中，那只风羽居然还有能力小范围地行动，而且还能让声音穿出，看来肯定道行很深了，他正在梳理自己的羽毛，然后他又说：“看你这小家伙，肯定涉世不深，而且还是只信鸽，估计完全没有多想就跟那个豢妖人回来了吧？”
　　遄巽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问：“唔，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另外的话，怎么称呼呢？”
　　那只风羽停下了梳理羽毛的行为，然后转头盯着遄巽，深青色的眼瞳锐利得像是要刺透遄巽的想法，他在法阵的范围内左右踱步。
　　“信鸽吗？如果你知道某人的名字，似乎就可以随时传讯给对方吧？既然如此”他用爪子敲敲地面，“如果你帮我逃出去，我会把名字告诉你。”他的言下之意无非是会报答他。
　　“没事啦，我只是随便问问，你需要我做什么呢？”遄巽询问。
　　“原本我是不可能被豢妖人这种歪门邪道抓住的，但是我受了重伤，那个狡猾的家伙设下的结界会阻碍我自我恢复，你只需要帮我去找一株恢复用的药草就好，我可以自己挣脱结界，到时候你应该也不会被怀疑。”风羽用爪子划拉着地面，一副愤愤的样子。
　　“你需要什么药草呢？”
　　“只需要一颗青果就好。”
　　风羽告诉了遄巽青果的大概位置，并且提醒他青果周围的伴生妖怪会在正午时休息，那时他可以偷偷去采一株来。
　　“很简单的，那家伙很笨拙，经常被耍的，你只要飞得快一点就好。”那只风羽是那么说的。
　　不过到了地方，遄巽才发现可能没对方说的那么简单。
　　那个伴生妖怪是蔓藤，一种移动速度很慢但是力量巨大的妖怪，枝条上虽然没有致命毒素，但是长满了倒刺，上面有可以阻止伤口愈合的成分。
　　正午时，原本蠢蠢欲动的蔓藤渐渐安分下来，变得静止，遄巽化作原型小心翼翼地飞过去，然后观察了一会儿，悄悄叼起一颗青果。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遄巽僵硬地回头看，发现原本巨大的蔓藤渐渐化形成了一个娇小的女孩，双眼似乎没有焦距，翠绿色的长发及地，身上的长裙似乎是植物做的，没有鞋子。
　　她说：“信鸽，你想做什么？”
　　遄巽化形后拿着青果，有些紧张地回答：“那个我想要一颗青果，有只风羽需要帮助，他受伤了。”
　　女孩虽然动作是看着他的，但是眼神却没有盯着任何地方，可能是看不见吧，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信鸽，你可以直接提出的，但你却想窃取，你不能带走它。”她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只是这么宣布一个事实。
　　遄巽的脸红了起来，有些羞愧，但还是坚定地开口：“但是，我必须带走它，那只风羽需要帮助。”
　　女孩似乎在思考，然后她缓缓回答：“那么，你走吧，但是你必须回来，帮我一个忙。”

　　遄巽把青果交给了风羽，风羽让他先离开，过了一会儿，风羽从他的房间窗口飞进来，理了理羽毛，化成人形。
　　他化形的形象是个很高的青年，长得很帅气，碧绿的眼瞳依旧锐利，黑色的短发很清爽，衣服上夹了一根青绿色的羽毛，身上穿着干练的皮衣外套，穿着宽松的长裤，脚上穿着皮靴。
　　然后他把衣服上夹的羽毛递给遄巽，说：“我叫黎青。”
　　黎青并没有多说什么就走了，遄巽呼了口气，感觉安心了不少。
　　“这样放走他真的没关系吗？”一个声音传来让遄巽一惊，对方又说：“而且，你只放走了他一个呢，你帮助别人完全是被动的啊。”
　　“我叫讫，给你一个忠告吧，如果可以的话，像那只风羽一样，快点逃走吧。”讫坐在房间的椅子上说。
　　“诶？但是”遄巽有点犹豫，“不过，你是谁啊？”
　　讫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一个陌生人吧。”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遄巽看着他离去，最后没有阻止。

　　后来，遄巽履行了诺言，又去找了那只妖怪。
　　蔓藤这次已经提前化成了人形，安静地等待着遄巽，她看着遄巽缓缓落地，开口：“你来了，信鸽。”
　　遄巽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我叫遄巽啦。”
　　蔓藤点点头，语气平淡地说：“是吗，信鸽的话，叫传讯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我叫婠嫚。”
　　“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遄巽坐到草地上问。
　　“我要找一个人，他叫过清。”婠嫚用手在草地上工整地写下这两个字，“你是信鸽的话，可以办到的吧？”
　　然后遄巽按照她的描述试着搜索这个人，最后发现他其实已经过世了，犹豫了一下该不该说，最后还是不想欺骗他人，说：“抱歉他，他已经过世了。”
　　“是吗。”婠嫚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但是表情却不可抗地有些松动——大概悲伤的表情——“他走了很久了，只留下了青果。”
　　“冒昧地问一下，他是你的”
　　“恋人。”
　　婠嫚说她依然会守在这里，一直一直地守护着，直到某天她死去或者青果消失为之。
　　孤独一人。

　　后来回到家后，待了几天，遄巽发现复对于风羽的逃跑毫无表态。
　　“那个他逃走了没关系吗？”遄巽忍不住问。
　　复没有说什么，依旧是那种神秘的笑容，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羽毛，说：“这根羽毛，很漂亮吧？很白呢。”
　　遄巽看清了之后，心里的恐惧无限放大，没有说任何话——那根是他的羽毛。
　　复没有说话，但是遄巽觉得他应该是发现了——关于黎青逃跑的真相。
　　讫的提醒再次回想起来，他突然发现讫的出现——突然却不突兀。
　　很奇怪但是却没有生疑心，或者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了。
　　“快点逃走吧。”
　　他可能来不及了。

　　之后遄巽被变相的软禁了。
　　复没有像对待别的妖怪那样将他完全限制，而是给他留了一个房间的活动范围，但他一旦想离开，就会被看不见的禁制所挡住。
　　复还是每天都回来，像平常一样和他聊天，虽然大多数情况下是他对遄巽说，遄巽不回话。
　　他说的最多的是遄巽的羽翼。
　　“这样洁白的羽翼啊，很漂亮不是吗？”他时常会拿出那根羽毛，然后轻抚他的羽翼，微笑着说。而他一般都只是略带害怕的颤抖。
　　“遄巽是信鸽吧，信鸽是不能反抗主人的哦？”
　　“啊，虽说没有立过契约啦，不过既然你都跟我回来了，就当做默认好啦。”
　　“说起来，虽然我知道你的名字，不过你一直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我叫——”
　　每次对话进行到这里，他都会突然止住不说。
　　复有时候会沉默着盯着遄巽很久，说到这里，遄巽一直都怀疑他是不是对于有羽翼的妖怪有什么执念，他抓的妖怪大多都是带着漂亮的羽翼的，比如那只风羽黎青。
　　复的眼睛在人类中是很独特的，灰蓝色的眼眸，瞳仁比起普通人来说稍要狭长一点，看起来很漂亮，很深邃的样子。
　　那双眼睛其实很吸引人，但是往往带着种捕食者的神采，让遄巽不由得害怕。
　　不过也不知道是害怕什么，不过真的要定义的话，大概是本能吧。
　　后来复来的频率开始变少，突然有一天，他带着严重的伤口而来，遄巽吓了一跳，然后他突然笑了起来，他对遄巽说：“信鸽？那么我现在还是做猎人吧。”
　　“现在你也没有什么价值了。”
　　“还是陪着我一起去死吧。”
　　“对了哦，我叫——”
　　然而遄巽已经听不清，似乎有什么很锋利的东西穿透他的心脏，无法分辨，很疼，大脑却一片空白。
　　啊，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真好看呢。

　　“喂，蔓藤。”黎青站在一棵树上理了理羽毛，“你也知道了吧？那只信鸽死了。”人形的婠嫚点了点头，虽然没什么表情。
　　“我逃出来才发现那个所谓的豢妖人的身份难怪他要伪装自己呢，毕竟在被追杀啊，而豢妖人的身份最方便了不过了。”黎青也化成人形，坐在枝桠上，曲起一条腿，然后胳膊搭在膝盖上，“要帮帮那只信鸽吗？”
　　“他说他叫遄巽。”婠嫚平淡地出声提醒，然后思考了一会儿，似乎是郑重地点点头。
　　“好好好，是遄巽。我知道那个人最近在这边呢，似乎也去找过遄巽，要去找他帮忙吗？”黎青问。
　　“要找我吗？”讫踱步而来。
　　“啊，是你啊。”黎青低头看树下的人，然后轻巧地跳了下来。
　　“我会帮他的，但是你们要帮我一下。”讫说完，看到婠嫚已经点头允许了，就看向了黎青，黎青挑起眉，也点点头应允了。
　　“那好，只需要你们借我点法力就好。”讫说着，拎起脖子上带着的似乎是项链的黑色绳子，绳子上只穿了一个朴素的黑色戒指，他摊平了手把戒指放在上面，凝视片刻，说：“你们出一点点法力聚集上来就好。”
　　“说起来，你会怎么做？复活？移魂？或者转世？”黎青问。
　　“不，我会——”讫顿了顿，“让这个世界轮回，再由我打乱它，直到每个人都得到合适的结局。”
　　黎青惊诧地看着他，仿佛是看到了一个疯子，但是讫一直都是一副冷静而自信的样子，他最后妥协道：“好吧，安家的后代，希望你能做到‘终结’吧。”闻言讫皱起眉，但没说什么。

　　一切，从头开始轮回。
　　讫开始时试着让他们两个人干脆不遇见，却发现无论怎么改变，哪怕时间地点方式不同，他们还是会遇见，他尝试了很多种方法，最后从他们的身份入手，开始改变他们的世界。
　　复的真名叫做翚澜，和“灰蓝”同音，是一只天鹰，他在四处闯荡的时候因为一些事被通缉，一直被追杀，他借着一个机会改变了自己的身份，伪装成人类并且当一个豢妖人，以此来躲避追杀。
　　但是这个身份渐渐隐瞒不住了，某天他在外面的时候就被伏击了，受了重伤。
　　于是一切结束。
　　但这不是终结。
　　往复中遄巽和翚澜总是以不同的方式重蹈覆辙，但随着讫一点一点的介入和改变，渐渐的有所不同。
　　他知道，只要当他们的见面改变，那么一切都会改变。
　　于是那天之后，他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公园里，一个年轻人在喂鸽子，那些洁白的鸟儿对他很是亲近，他有着醒目的白色短发和鸽血红的眼睛——就像鸽子一样。
　　突然，他看到另一个人，穿着黑色的风衣外套，看着他喂鸽子，眼睛是漂亮的灰蓝色。
　　他走过去问：“你也喜欢鸽子吗？”
　　对方点了点头。
　　他微笑着说：“你好，我叫遄巽。”
　　“你好，我叫翚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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