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往事

　　Chapter 3 冷色调

　　波尼亚感觉十分冰冷，她光着脚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两边是隐身的竹林，周围是重重迷雾。她呼喊着托特，希望他来救她逃出这个可怕的地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是想喊出这个名字，越是喊不出。而更奇怪的是，她竟然在用母语大声呼喊。
　　正当她困惑不知所措时，她眼前的重重迷雾之中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火光，那火光是那么微弱，仿佛垂死的呼吸。可即便如此，那一点点火光对于此刻的波尼亚来说就是最大的希望。
　　她迈开步子拼命跑去，露水雾气浸透了她的衣裙，浸透了泥土，就连仅有的石板路也是异常冰冷湿滑，她所迈出的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那么痛苦。
　　只见眼前光亮越来越大，骤然势如熊熊大火，刺眼的光亮令她不得不停下脚步，炙热的温度烤得她不敢前行。
　　在那光源之处，在那熊熊烈火燃烧的地方，有一个高大的男人手执战戟缓缓走来。他周身的衣衫烧得破烂，肌肤也是被过度灼伤了，手中的兵器也被烧的通红。波尼亚惊讶于竟然有人能在烧成这样的情况下，从火中走出来。
　　这个高大的男人走到波尼亚面前，身体的高温与冰冷湿润的空气相遇冒气白烟。波尼亚嗅到了恶心的味道，她忍不住呕吐，立刻捂住口鼻打算转身逃避。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这个坚强的男人却一下子跌倒在地，用仅存的力气呼唤着一个女人的名字。
　　波尼亚转身蹲到男人身边，想听清楚那个女人的名字。可是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弱，弱到她几乎听不到了。她只能判断出那个名字不是她的。可是她又试图抚摸男人面目全非的脸颊，她近乎绝望地啜泣着，口口声声地说：“我在这！是我！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惊醒。
　　波尼亚喘着粗气睁开双眼，黑暗中的天花板在壁炉火光的照映下，跳动着斑驳的光影。睡梦中的托特似乎感觉到了波尼亚的惊醒，他睡眼惺忪地抬了抬左臂再次将波尼亚抱紧，并在她耳边喃喃，“怎么了？”。
　　波尼亚盯着天花板上跳动的光影，“没事，睡吧。”
　　从梦中醒来，她还心有余悸。可是，虽如梦中一般，但她感到冲动全无。梦中那个人既是自己又不是自己，波尼亚糊涂了。她想不清楚这个梦的意义。以往她都会把自己做过的每一个梦理清楚，最终得到一个答案。也许是沉重的压力，烦躁的情绪，无比开心的交谈……都会在她的梦中以不同的方式呈现。她甚至找到了一些规律。然而刚才的梦却让她头疼。
　　就这样想着想着，没过多久，波尼亚又睡熟了。
　　一觉醒来，灰蒙蒙的天色从窗帘的缝隙中洒进，壁炉里的火就要熄灭了。波尼亚一动不动地躺在被子里不愿意出来，朦胧间，她听到有人叫她，她以为是托特，还歪过头去看了看他，可托特完全一副睡不醒的模样，回应她的只有托特熟睡的呼吸声。
　　顿时，一阵惊慌，她猛地起身向卧室四周看去，见到的不过是与往日一样的光景再无其他。
　　她惊恐地呼吸着，后背直冒冷汗。室内的凉意令她白皙的肌肤生起疙瘩。波尼亚伸手捡起丢在地板上的开衫披上，眼睛仍然警惕地四处看着。她动作僵硬，蜷起双腿坐在床上，睡意全无。
　　托特被波尼亚这些动作弄醒，他不情愿地睁开双眼，左手还搭在她的腹部。
　　“怎么醒了？”托特爬了起来，最近波尼亚在睡觉时频繁的醒来让托特有些头疼，他很不喜欢在睡觉的时候被人打扰，可是看着波尼亚如此难过，他又不好说什么，所以他的心情也不是很好。托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抽出了一根香烟，点燃。
　　“别抽了。”波尼亚将头发向后捋了捋，她知道托特几乎不抽烟，所以她从来不会在他抽烟的时候进行阻止，可是今天她却有些恼怒。似乎是梦中那些令人作呕的气味让她难受，再闻到烟草的味道，她实在不能忍受。
　　托特当然不知道这些，他吐出了一口烟，“你最近状况不太对劲，波尼亚。”
　　波尼亚揉了揉脸，把头枕在膝头，之后转过脸去看他，“我知道。可是我也不清楚为什么……”
　　托特轻轻搂过波尼亚，接着又吸了一口烟，“也许你该歇一歇了。”他一边说一边抚摸着波尼亚的头发。波尼亚乌黑的眼睛在她的脸上十分灵动。
　　“假期还没结束，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或者我陪你回国待一段时间？”
　　“你说得对，我被那些琐事压得喘不过气来。有很多事情都是我自寻烦恼。不过，我不想回去。”
　　波尼亚突然在心底里产生了愧疚，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托特香烟上那通红的亮点。托特快速地吸尽了最后一口烟，然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别多想了，”他在波尼亚嘴角亲了一下便起身向浴室走去。
　　波尼亚静静地呆着，一动不动地，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眼角不知为什么有泪水溢出。那是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她觉得很多事情自己没有经历，可却偏偏有一种历经万险的感觉。就像刚才，托特起身离开时，她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
　　卢娜死了。
　　不大的咖啡馆里坐的都是希恩大学的学生，他们是这里的常客。事发时，维斯和她的朋友们还在学校附近的小咖啡馆吃午饭。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中午，阳光明媚，微风徐徐。咖啡馆内飘散着熟悉的香气，学生们一边吃着喝着，一边讨论着某些课题。
　　告诉她这件事的人是一个与维斯完全没有交集的男孩。
　　“来！为了这个学期期末顺利通过！干杯！”
　　几个学生高兴地举起酒杯相互碰杯，莱曼是带头喊话的人。每个人都期待着美好的暑假，不仅仅是他们几个，咖啡馆里的每一个希恩大学的学生都是如此。
　　正当大家放下酒杯，还意犹未尽地畅想假期生活时，一个脖子和胳膊上刺满纹身的黑人男孩，晃着步子向他们走来。在场的人不明所以，都是面面相觑。
　　这个男孩没有和他们中的任何人打招呼，他嚼着口香糖，直接冲坐在中间的莱曼和维斯说：“卢娜死了，就这些。”
　　男孩儿抹了抹鼻子，拍了拍松垮的牛仔裤转身离开了。
　　刚才还沉浸在兴奋的所有人一下子沉默了，他们一言不发地看向莱曼和维斯。而这两个人也只是相互看了一眼，不知所措。
　　只有莱曼立刻换作笑脸，她举起杯，“来！别扫了兴致！干杯！”

　　·
　　阴暗的出租公寓里，乔伊斯坐在凌乱的床边，拼命地抽着烟，地上到处都是烟蒂，屋子里的气味非常难闻。
　　床上的另一边已经没有温度了。救护车和警车的声响已经远去。路上围观的人群也已经散去。
　　放在地上的电话，留言一个接一个地响。
　　“乔伊斯，卢娜到底怎么了？你个混蛋！”
　　“这个贱/人死了，我真是太他妈开心了！祝你好运！”
　　“你小子玩儿够了就收手吧！”
　　“日子过得不错啊，伙计！晚上酒吧见！”
　　“真给你的父母丢脸！”
　　乔伊斯越听越烦，他没有等到那个他想要的声音，抄起电话重重地砸在了墙上。几乎是声嘶力竭，他怒吼，“妈的！一群混蛋！”

　　·
　　“维斯，什么事？”波尼亚正托起她的黑框眼镜，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显示屏上杂志社回复给她的邮件。
　　突然，波尼亚的脸色难看极了，语气十分震惊，“你说什么？卢娜……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波尼亚放下手中的铅笔，站了起来，走到露台上。脑海中不停闪过维斯用食指和拇指捏住啤酒罐，涂着黑紫色唇膏自由肆意大笑的画面。
　　电话另一头的维斯靠在窗户边，望着空空街道，“上周一，警方说她死在沃迪斯酒吧的女厕，嗑药。”
　　“没有其他的了？”波尼亚扶着玻璃围栏，心中郁闷难消。
　　“你还想听什么？”
　　波尼亚没有说话，她望着远处夜市的灯火，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总觉得卢娜死得太突然了，这个她既讨厌又羡慕的女孩比她自己小一岁。想到这里，她甚至不再生卢娜的气了，
　　“我想听那个混蛋怎么说。”波尼亚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看托特是不是出现在书房了，她不愿意让托特听到这些。
　　“那个混蛋，缩头乌龟一样，竟然在我们期末聚餐的时候叫一个我们都不认识的人告诉我们这件事。”维斯说得气急败坏。
　　“哼，真有他的风格。”波尼亚说得很无情。
　　“就这些，别多想了。葬礼你也不用去，你们都不用去，除了我。”维斯总是要劝波尼亚，她不放心。而此刻她突然感觉广交朋友的负担是如此沉重，这一点她原先从来不这么认为。
　　“放心吧！”波尼亚故作轻松。
　　撂下手机后，波尼亚走向卫生间，站在镜子面前，一言不发。过了好一阵子，她打开镜子后面的柜子，拿出放在最近一层中的药瓶，倒出一片药，咽了下去，然后用力地关上柜门，面无表情地冲着镜子说：“自作自受。”

　　乔伊斯盯着手机联系人中“波尼亚”一条愣神，他点开之后按下返回键，这个动作他已经重复了不下十次。唯独就是不敢按下拨号键，最终他有气无力地将手机扔到一边，向后瘫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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