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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等到德才伺候完宋礼书就寝后,已经是亥时了。
他想起那两个孩子,又披起衣服拿了干净的被褥和一些简单吃食去了偏房,他比宋礼书小两岁,也是个少年心性的,但是伺候宋少爷实在是个磨练性子的活儿,久而久之,他反倒是能把主子的那些无理取闹完成个七七八八。
轻轻敲了敲偏房的门,没一会就有人走过来拉开了门,是孟四,少年的眸子虽然疲惫但是还闪烁着掩盖不了的激动。
“喏,这是些吃食和被褥,明日记得要和少爷去见过老爷夫人,屋子好久没人住了,得空你们自己打扫下,还有…把自己和你妹妹收拾干净,跟俩脏猫似得。”
“知道了,德才哥。”孟四的声音有些哑,低低的。
德才一愣,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尊称,霎时通体顺畅,又不由得顺嘴提了两句:“老爷夫人不喜欢少爷身边的小厮太聒噪,要是问你平日里读过书没,你就说读过一些,记住没?”
孟四赶紧答应下,看他如此乖巧,德才也不禁得意,圆圆的脸上露出了个满意的笑,眉毛塌了下来。
孟四好久没看到这么和善的表情,一时也愣在那不知道是不是该回以一个笑容,可是又觉得羞涩,只能用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德才。
“别愣着了,宋家不比孟家村,规矩多着呢,以后有事来问我便是。”
“是。”
交代完,德才晃晃悠悠的走了,孟四捧着被褥又在门口发了会呆,才进屋休息。
***
虽然劳累了一天,但是孟四却很早就醒了,天色还是灰白,院子里静悄悄的,菱宝跟小猫似得窝在他的腰边,时不时还冒出一串小呼噜。
他根本不觉得疲惫,兴奋地睁着眼打量这个不大的偏房,连床头粗糙的莲花雕花都翻来覆去看不厌。
他自小家庭清贫,父亲种地母亲持家,又有那么多兄弟姐妹,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他小的时候外公尚且在世,是个自命清高的教书先生,教导他识得几个字,读过几篇书,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他就和村里的其他小孩子一样在地里野着长大,直到家里巨变。
当时实在是应该多识几个字,多读几篇书的,兴许自己还能出人头地,他心想。
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见木门咚咚两声,他没敢耽搁,摇了摇身边的菱宝,翻身下床,又找不到鞋,赶紧光着脚去开门。
门口是笑眯眯的德才:“哎呀,起的挺快,这两身衣服是给你和你妹妹的,屋后有口小井,你打点水来擦洗一下,等少爷起了,我再来叫你。”
孟四不敢继续在房间里磨磨蹭蹭,抱着衣服牵着嘴角挂着口水印的菱宝去屋后洗漱,井水有些凉,两兄妹咬着牙哆哆嗦嗦的把自己搓洗干净,换上了洁净的衣物,大约是旧衣,但仍旧浆洗的干干净净,孟四穿着有些长,便把袖口裤脚卷起,怕沾到水渍。
刚擦洗完,就被德才叫过去,说是准备去大厅见过老爷夫人了。
宋礼书今日又换了身绣着竹叶的衣服,人模狗样的站在那摇扇子,看到洗涮干净的孟四,一时没认出来,呆了一呆。
眼前的少年的皮肤被晒的稍黑,修眉朗目,若不是身上的粗布衣物,还挺像个模样俊俏的小公子。
回过神来,宋礼书觉得自己方才呆的那么一下实在是丢脸,恶声恶气:“见我父母不许胡言乱语,惹恼了他们小心我扔你出去。”
孟四低声应了,低着头跟着宋礼书和德才后面进了正厅。
还没看清屋里有几人,就听见一人在高谈阔论:“古人云,君子应厚德载物,有所为有所不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
屋里高位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丫鬟侍在身后,大厅中央站了个长袍银须的老者,他刚发表完一番言论,把宋老爷宋夫人震的一愣一愣只差没拍手叫好,此刻面皮发红,还有些微喘,掀袍入座,揭盖喝茶,文人修士的派头倒是做了十成十。
宋少爷的脸色本来还算尚可,见到这人之后又瞬间漆黑,吃了瘪一样,无甚力气的朝父母鞠了一躬:“父亲,母亲。”
又别别扭扭不甘愿道:“赵夫子。”
赵夫子掀了掀眼皮,哼了声算是回应。
宋福一直把他奉为座上宾,此刻也不生气,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礼书,本来让你去孟家村收租子是惩罚你沉迷玩乐不知进取,但听说你从孟家村带回来一双孤儿,不错,有道是..君子..乐善好事…”
“是乐善好施。”宋礼书不耐地打断他爹。
宋福笑眯眯的也不生气,接着问:“那孩子呢?”
孟四本在神游天外,被身后德才一推,才走到厅中,先是按德才的样子鞠躬行了个礼,小声叫到:“宋老爷,宋夫人。”
“长得倒是俊俏,礼数也算说得过去,多大了?”
孟四被夸了也没敢开心,忙答:“十四了。”
“那倒是比书儿小了三岁。”宋夫人倒是个刻薄的样子,眯着眼打量着孟四,看着他细瘦的胳膊和脚腕不甚满意的哼了一声。
“好好好,可曾读过书?”宋福最是关心宋礼书的学业,恨不得他儿子身边都围绕着满口之乎者也的能人学士,多多益善。
“…”孟四想起昨夜德才嘱咐他的话,答:“年幼时和教书先生读过一些。”这话倒不是瞎话,只不过那教书先生是他外公罢了。
宋福大为满意,直接就把孟四安排在宋礼书的书阁里当书童,末了才想起来问一句:“孩子,你叫什么?”
孟四一愣,思虑了片刻咬着牙答:“无…无名。”他自己的本命已经记不太清了,父母一直老幺老幺的唤他,同村的只叫他孟四,这名字跟他十几年,却没几年幸福快乐的日子,孟家村留给他的只有孤独和无助,他急欲甩开过去,便连名字,都不要了。
厅里头的人都是一愣,年纪虽小,却也不至于一直无名无姓,宋福看着他满脸痛楚,发善心地也没继续问,转头朝着客座的赵夫子:“夫子,他幼年失了双亲,又无名无姓,我看着实在可怜,我又没什么文化,请夫子给他取个好名字。”
说完又转头问孟四:“你可愿意?”
孟四自是瞧见了方才赵夫子那一番高谈阔论,知道他是个有学识的人,点了点头:“愿意的。”
见他点头,赵夫子也放下捧了许久的茶杯,清了清嗓子:“何姓?”
“姓孟”
“君子要德才兼备,仍需知行合一,先知后行,不言自明,你觉得孟知行这名字如何?”
孟四愣了愣,赵夫子刚说的几句话他幼时都是在书中看过的,却不想自己也能取其中之意作名,答应了下来。
说完了他的事,赵夫子又向宋福道:“再不到半月,钦差季大人的车马就会到凤梁城,蜀中旱情未解决,大约会停留个数月,听说此行一同前来的还有骐王的门客,能人无数,我与其中一位又是旧识,此番前来也是想带宋公子去凤梁会见我这位老友,说不定能让公子有所际遇。”
宋福闻言大喜,恨不得赶紧把儿子塞巴塞巴让赵夫子带走,只要跟皇家沾一点边的事儿,在他眼中都是了不得,实实在在的是谢了又谢,让丫鬟带着夫子去客房休息,还吩咐下去让厨房备宴,晚上要庆贺他儿子飞黄腾达。
也不管他儿子有几斤能耐,看着站在中央的宋礼书就好像看见了未来的达官贵人,顺便看着一群下人也是顺眼了很多,每人都赏了一些银两。
散了早茶,孟四捧着自己的赏钱往回走,就听见后面有人叫:“孟…知行!”
回头一看是德才,他平日里侍奉少爷,刚刚拿的赏钱最多,现在一脸的笑模样。
孟四这才想起自己改名叫孟知行了。
“走的那么快做什么,哎,你可算撞了大运了,那赵夫子是老爷千求万请请来的能人,没两月才来家中小住教导少爷读书,你一来就见着了,还得了个好名字。”
孟知行也没敢开心过头,小心道:“多谢德才哥昨天的嘱托,我才能在这里留下来。”
“没什么没什么,往后你倒是要尽心照料少爷,别惹麻烦,生活肯定比你在孟家村安稳。”
“恩,知行知道了。”
他想在宋家留下来,也想让自己和妹妹不再过以前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
书童这活,听起来就是陪着主子读书,给主子磨磨墨涮涮笔。宋礼书平日里游手好闲,不是卧在房中榻上看一些闲书,就是摸出门去和狐朋狗友吃喝玩乐捉弄下街边的小孩。本来孟知行应该是闲的发毛的,但是这赵夫子一来,宋礼书就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天天被拘在书阁里念一些为人之道君子之行,一个头两个大,连带着孟知行也被拎来在书房一起陪着。
不过孟知行明白现在的生活来的不容易,每次陪宋礼书听赵夫子讲学都神采奕奕,坐在歪七扭八的宋礼书身边像根茂盛的青竹。
他最近吃喝都没被短缺过,睡觉也不是土地庙的硬石板,生活又有了盼头,一改之前的死气沉沉,整个人都跟灌入了活泉一样。
赵夫子每每讲到兴起,看座下,宋礼书抓了支笔自个儿偷偷画小鸭,只旁边的孟知行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他,也不知听没听懂。
还算德高望重的赵老爷子气的吹胡子瞪眼,让宋礼书抄书自修,自己回房去了。
赵夫子一走,宋礼书后脚就跟风一样跑的没影了,抄书也丢给了孟知行。孟知行只少年识得一些字,这么多年早就忘了,看着书上艰涩难懂的文字,也不急,拿了根笔自己慢慢按书上的字迹临着,一开始还是依葫芦画瓢,再临几遍居然就能写的有模有样了。
抄完一遍宋礼书还没回来,德才也还没来叫他吃饭。
菱宝这两天在院子里捉蚂蚱玩的开心,笑声隐隐约约传来这边。
孟知行笑了笑,又拿起桌案上的一本三字经细细的认着,努力回忆以前外公教他时说的一言一句,还有他轻拍自己脑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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