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肝

　　这一次，敖宸一直昏迷不醒。他不停地呕血，身体迅速消瘦，原本清逸俊美的脸庞几乎脱了型，连眼眶都凹陷下去。
　　敖烈一直守着他，看着他剧痛，看着他在昏迷中辗转呻吟，一会儿喊着“妈妈”，一会儿又唤着来福的名字。敖烈很希望敖宸也能喊一喊自己，却始终没有听到。敖宸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有那么一阵子，敖烈以为他就要死了，然而或许毕竟是敖宸年轻，重伤也未能完全摧毁他的生命力，第五天上，他终于睁开眼睛。
　　“你醒了。”敖烈把一块刚拧好的冷毛巾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渴吗？要不要喝水？”
　　敖宸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空洞，与前一次的疲惫却欣慰迥然不同。
　　敖烈知他心里难受，轻轻叹了口气。
　　“那个凡人，他只是偶然救了你……他没把你真放在心上，你不必如此……”
　　敖宸闭目不语，嘴唇却微微抿起来。

　　“来啊，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少年把手从背后拿出来，掌心是一颗晶莹的玻璃球。
　　龙戏珠，或许真的是骨子里的天性。年幼的敖宸只觉得高兴极了，他还不会说话，只是摇头摆尾地表达着自己的开心，来福见他这样，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喜欢吧？你可别告诉别人啊。”来福压低声音悄悄对他说，“我从村东头老张的口袋里偷出来的。”
　　敖宸不知道什么叫偷，只觉得那是来福为了他千方百计弄来的东西。
　　有一次，他忽然听到外面人声喧闹，悄悄游到门口，却见一群比来福大些的孩子正围起来殴打来福，一边打还一边喊：“打死你这个贼，叫你偷东西！”
　　他心里暗暗一惊——原来做出“偷”这种事，是要被打的吗？
　　也就是说，来福甘愿冒着被打的风险，就为了给他弄来那颗玻璃球？
　　他感动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只是猛然窜出茅屋，立起身子，张开嘴露出獠牙，喉咙里发出咝咝的吼声。
　　那时候他已经长到四尺多长，颇为吓人了，少年们立刻惊叫着四散奔逃，把尘埃里的来福丢在那里。
　　来福坐起来，抹了把脸。他脸上有几处刮伤，不严重，却是渗着血怪吓人的。他游到他身边，围着他身体绕了个圈，又游到他怀里，轻轻地舔着他的脸。
　　来福摸了摸他的头，伸手抱住他。
　　“花蛇你最好了。”他闷闷地说，“这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
　　那时候他依偎在来福怀里，只觉得别无所求，就这样跟着他一辈子也不错……

　　——他没把你真放在心上。
　　可是他怎么能没把我放在心上呢？
　　敖宸在来福身边不过一年，却是他这一辈子感到最温暖、最怀恋的一年。后来因为他越长越大，终于在某一天吓昏了来福的娘，来福不得不把他放回山里……
　　但是，来福怎么能没把他放在心上呢？
　　然而，也正是这个来福，毫不怜惜地割了他两副肝便转身离去，甚至都没有多看疼得死去活来的他一眼。
　　“凡人这种东西，是很善变的。”敖烈叹着气跟他解释。
　　“最后一次……”敖宸忽然轻声开口，“他有了荣华富贵，不会再来找我了……”
　　腹中忽然疼痛难忍，敖宸皱眉，翻身侧卧，蜷起身体，双手抱住腹部。
　　“肚子疼得厉害吗？”敖烈伸手去探他的腹部。
　　敖宸却咬紧牙关摇摇头，浑身发抖地忍耐着。半晌，敖烈听到他声音低不可闻地说了句：
　　“是我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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