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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台
华灯初上,宫门外晦暗处聚了一群少年郎。
这一群人衣着华丽、仪容端正,都是年纪相仿的官员子弟。他们平时在禁中供职,偶尔由其中一人牵头,聚会郊游。时间、人员都不固定。此次李景云和赵庭燎都赫然在列。
李景云参加过几次吃饭聊天和春日踏青,年轻人的聚会总是欢快热闹。
赵庭燎倒是第一次出现,他平时总与羽林仕官混在一块儿,跑马蹴鞠。带他过来的是御史丞的儿子江离,一个笑起来还有虎牙酒窝的漂亮孩子。他积极地响应了这次聚会,到了路上却一直怯生生地跟在赵庭燎身后。
“不就是章台吗?有妖怪会吃了你吗?”
李景云走在人群最后。赵庭燎和江离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飘过来。
“我……我没去过……”江离慢下脚步,揪着衣服,涨红了脸。
赵庭燎不理他,一个人往前走。
江离落下了几步,停在李景云身边。李景云和他不熟,正尴尬不知如何开口,对方就冲他甜甜一笑,又追到前面去了。
“庭燎庭燎,你去过章台吗?”
赵庭燎不做声。而李景云开始头疼。
今天几个年轻人聚会,各自都带了股不寻常的兴奋劲儿。也只怪李景云没问清楚,只当他们太久没出门。原来是几个年纪小的缠着年纪大的,要他们带着去章台“见世面”。
御史丞的儿子平日里被父亲管束得严,这会儿拖着赵庭燎来当挡箭牌了,所以对他全无脾气。
李景云起了退意。他父亲刚正耿直,他本人也端正坦荡,对追欢卖笑之事无甚兴趣。但未及开口,章台就已在眼前了。
章台是长安城内妓院赌场的聚集处,京城最为繁华的街道之一。
房屋鳞次栉比、雕梁画栋,倡馆、酒舍、商店繁多,叫卖声不绝。普通的走贩和路人如织,熙熙攘攘。夏意浓浓,街道两旁的树木透着生机,鲜花馥郁。与别处不同,这里的整条街道都散发着胭脂香味,慵懒撩人。
年长的侍中顾及大家都是官宦子弟,又有几个人尚且年幼,便把他们领进一户僻静的小院。
在路上叽叽喳喳的众人此时没了声音,只顾左右张望。
屋外不显山不露水,屋内却是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处处透着高贵,甚是清幽。
李景云极为诧异。
说起烟花地,外人脑海中浮现的是大红大绿的锦绣绸缎、珠帘绮户,敷着厚粉、抹着胭脂的伶人倡优。小清新的画卷展在眼前,叫人反倒不适应了。
领路的小僮把他们带进一间雅致的厢房。房间独立,一侧是走廊和庭院,夏夜的月光洒进来,宁静又明亮,几乎让人忘了身处何处。
少年们分别落座,围了小半个圈。
有歌姬艺人拿着乐器登场,先是一曲琵琶,再来一支羌笛。本也不是特别的曲子。但到了这个场合,年轻人们就像被堆好的柴薪,一点就着,轻易地激动起来。
羌笛的曲调古朴悠扬,正演奏到高亢之处,突然被人打断:
“琵琶羌笛,军中饮宴也有。”说话者正是一脸不耐的赵庭燎。
几个少年回了魂,纷纷赞同。李景云也觉得表演无甚新意。
一旁的歌女许是见惯了刁难,脸色不变,笑着答道:“军爷莫急。开场总是这样的。”
她声音清越,一开口就与众不同。
待架好古琴,唱一曲《桑中》,更是引人遐思,令在场无不向往桑中上宫,幽会卫都朝歌的美人。一曲渐终,有身着绮罗的佳人们上酒菜。布完菜,各寻了人坐下。
江离身边的姑娘准备了博局,把黑棋塞给他。玩起了游戏,他忘了拘束,一局下来,就和女孩闹在了一起。
一个娇俏艳丽的女孩倚靠到赵庭燎案边,她似乎对付不可一世的客人很有一套,一面调笑着一面劝酒,赵庭燎全不在意,也不予理睬。即使那姑娘整个人都贴合到他身上了,也毫不动容。
另有姑娘给李景云端了酒,不劝,只是拉着他一起看博局,不时和他窃窃私语,一会儿讨教琴艺,一会儿评价博法。饶是李景云这般不苟言笑,竟也融入了氛围。等意识到,早就几杯黄汤下肚了。
他律己甚严,不爱失了方寸,便放下酒杯环顾四周:
除了领他们来的年长侍中一人舍了杯盏,专心地听着曲子,不时关照他们一下,其他人早没了正形。
人群中独不见赵庭燎的身影。
李景云一晃神,发现他到了跟前。他拍拍江离,道:“我先走了。”
江离一听不乐意,又没胆子拦他,拉着他的袖子劝:“你回去了,我怎么办?”
“不行晚上就来我家住,我让人给你留门。”赵庭燎说完就昂首阔步地走了,全不顾旁人。
他一走,几个年纪小怕家里责备的也坐不住了,相继表示要走,年长的侍中怕他们路上出事,让倡馆帮忙安排好马车,一户户送回去。
李景云一起告辞,跟在他们身后上了车。
户外刚下了一场雨,闷热气都散了,夜风一吹稍有凉意,晚风习习挺舒适。
马车走了没一阵,里面就又闹哄哄的了。
起因是其中一人打听了这一聚的花费,数额不少。他们十六七岁从未进入过花街柳巷,其实是被家里养育得非常老实的孩子,虽出身高门府地,供职收入也不少,但日常开销还是要跟家里拿的。
正为编理由回家讨要喝花酒的钱犯愁时,江离凑过去,轻飘飘地宽慰众人:“别想那么多,庭燎付了。”
赵庭燎走得早,大家没料到他已经结账了。
好不容易安心了,又有声音说:“他不常和我们出游,这人情怎么还?”
车内众人面面相觑。
寻花问柳的钱跟家里不好伸手,总不能连累他被家人骂。而且据说赵庭燎是和舅舅住在一起,恐怕更不好开口。
“要我说还是按份凑给他。”有人提议。几个人的目光就一致转向了江离,让他拿主意:“你和他熟,你说怎么办?”
“这点儿钱就不要矫情了。”江离一脸单纯,“再说陛下给他的赏赐那么多,他根本不需要用舅舅的钱吧?”
车内一时鸦雀无声。
“我们……”有人畏畏缩缩地说,“他算陛下半个儿子吧?我们算不算犯了大忌讳?”
又是一阵寂静。
那么多双眼睛闪着绿光,盯着江离,他呵呵一笑,“不会不会,他不会出卖我们的……吧?”
赵家和李家一直分庭抗礼,李景云不好评论。他默然坐在角落里,心里翻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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