魄魂玉

　　阿珣又熟门熟路地来到了那个宅子，只不过这次身旁多了一个男人。阿珣十分不解他的意图，出大价钱，却只是为了跟着自己看热闹。现在羽陵西一脸正色地趴在屋顶向里面看，让阿珣不禁怀疑他们其实并不是在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阿珣见羽陵西看的如此认真，于是也投入到窥探的行列中，毕竟自己才是受委托的人。
　　与昨夜大大不同的是，彼时还缠绵床榻重病不起的美人，今夜却一脸妩媚地翩翩起舞。阿珣瞪大眼睛看着她，抽了口冷气，那美人散发出一股气息，竟和前夜树林中的那些女子是相同的。本是将死之人，如今却活灵活现地跳着舞，可为何身上混着死人的气息？阿珣再看看那美人的眼睛，闪着妖异的光芒。而那男子正浑然不觉地抚着琴，只觉得心爱之人起死回生，是件天大的喜事，眼中满是笑意。
　　阿珣和羽陵西静静地看着下面的两人，直到他们宽衣解带。阿珣默默地将瓦片合上后，两人依旧轻而易举地避开家仆，离开了这个阴森的宅子。一路上羽陵西默默无语，待阿珣查明了其他夫人小姐委托的事情后，两人才向客栈的方向走去。
　　无论白日里多么繁华的都城，夜里也是座空城般。鳞次节比的楼阁失去了光彩，倒像是一个个巨兽。而这安居乐业的阳城，在阿珣眼中，仿佛正酝酿着什么暴风雨般。
　　“阿珣姑娘可否与我到一个地方，在下有要事相求。”羽陵西突然开口道，打断了阿珣的思绪。
　　夜色已深，阿珣本想拒绝，可因着收了羽陵西的钱，便应了下来。羽陵西带着阿珣左拐右拐，来到一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地方。巷子两侧的店竟然都开张，每个店外都站着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她们正卖力招揽客人，阿珣抬头看着店铺的牌匾，“飘香院”，“怡红楼”……
　　阿珣跟在羽陵西身旁，不时有貌美姑娘娇滴滴地唤着羽陵西“公子”，而羽陵西却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直到快走到巷尾，才在一座较其他家冷清了许多的阁楼前停了下来，门口的翠竹长得繁盛，抬头隐约可见“往生客栈”的牌匾，阿珣向里面望了望，大堂没有客人，只正中央立着棵两人高的迎客松，姿态如飞天仙女般。
　　羽陵西望了阿珣一眼后，便先行迈步进入。阿珣紧随羽陵西进了这家冷清的客栈，绕过厅堂的迎客松后，抬头便看见一位身形窈窕的粉衣女子施施然地迎了上来，阿珣看见她便想起了师兄常念的那句“盈盈一握楚宫腰”。女子肤若凝脂，眉眼清淡，而眉心生得一颗红痣，平添了几分妖娆，貌美似从画中走出。
　　“公子，你来了。”女子施礼于羽陵西，神情间有一丝娇羞，苍白的面色浮上红晕。
　　“萧萧，你伤势未愈，不要到处走动，回房休息罢。”
　　阿珣转了转眼珠，心想对着这样一个美人，明明是关心的话语，从羽陵西嘴里说出，竟有种命令的味道。
　　“来人，扶姑娘回去。”羽陵西话音刚落，便不知从何处冒出两个婢女，上前搀扶着纤弱的萧萧。
　　萧萧刚要转身，似乎才发现羽陵西身后的阿珣，便停下来打量起阿珣来，忽地歪头嫣然一笑，问道：“这是新来的妹妹么？”
　　没等阿珣开口，羽陵西便说：“她是我请来的，也许这次可以找到她。”语毕，眼中浮现出一阵萧索。
　　萧萧脸色忽地苍白起来，想开口却又顿了顿，终是微笑道：“希望公子这回真的可以找到，萧萧此次不能与公子同行，公子多保重，萧萧先回房歇息了。”
　　萧萧又朝阿珣笑了笑，便转身朝内院走去。羽陵西径直走上二楼，阿珣便跟了上去，穿过长廊，在一个偏僻的角落，羽陵西推开了一扇门走了进去，阿珣想了想，便也走进房间。
　　房间中布置地很简单，一张书案靠窗，上面的笔墨纸砚摆放整齐，墙上并排挂着梅兰竹菊四幅画，梅花苍劲有力，兰花飘逸潇洒，竹子瘦劲孤高，菊花傲然独立，从笔法看出为同一人所画。
　　阿珣看得正出神，羽陵西手指轻抚着画轴，道：“这是玉瑶八岁那年所作。”说罢，嘴角流出一丝微笑，转瞬即逝，若不是瞧得清楚，阿珣会以为自己花了眼。
　　“画得真好。”阿珣抚掌赞叹道。
　　“阿珣姑娘，我请你来是想让你为我找到玉瑶，你找人的条件是需要知道这个人的生辰八字对和她的信物？”
　　阿珣看向羽陵西，点了点头，道：“是。”
　　说罢就径自上前将其中一幅梅花图拿了下来，左看看右看看，叹了一口气后，竟撕了起来。
　　羽陵西见状，一向面无表情的脸抽搐了起来，正要抬手阻拦，阿珣倪着眼道：“我必须要烧了它才能找到你要找的人啊，这幅画这么大，火盆如何装的下？”
　　阿珣每撕一下，羽陵西心中便痛一下，后面索性转过身不去看。阿珣见他的样子，心中倒也没生出什么不忍之意，却觉得更想戏谑他，只不过期间羽陵西一直默默无语，阿珣便也觉得无趣。这种事的乐趣在于对方得配合，于是阿珣便想起了南宫师兄。南宫枫爱美，他的房中有各式各样的衣裳，有一回南宫枫逼着阿珣给他洗衣服，阿珣不小心给洗破了，南宫枫心疼了些许天，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是哪个哪个衣坊的限量版，阿珣听罢每天都跑到他的房间里找脏衣服给他洗，吓得南宫枫把衣服到处藏，阿珣便开心的不得了。
　　“不撕了？”羽陵西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还在发呆的阿珣。
　　“哦，撕好了。”阿珣歪着头，拿着其中一片碎片给羽陵西看。
　　羽陵西不理睬她，命人拿来了一个火盆放在阿珣面前，阿珣将那幅画的遗骸全数放进火盆中。
　　“戊辰年七月初九子时三刻。”羽陵西见阿珣都准备好了，也坐了下来，想到也许这回可以找到玉瑶，手不禁紧握起来。
　　阿珣本想把羽陵西支开，毕竟这是师傅的宝贝，如何使用不应该给外人看见，可阿珣见羽陵西平淡冷漠的眸子中有了些许情绪，就好像一个从来只吃米饭的人突然热爱上了一道菜肴。阿珣虽平常顽劣了些，但此刻有些心软，他心心念念要找的，定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阿珣犹豫片刻，还是将活地图掏了出来，想着羽陵西并不知道使用活地图的口诀，索性就让他静静坐在那里。当着他的面，阿珣摊开了地图。
　　一串羽陵西根本听不懂的咒语叽里咕噜地从阿珣嘴里冒出，紧接着见她将左手中指咬破，在那张牛皮上写下了戊辰年七月初九子时三刻后，便将牛皮扔进盛着点燃了的梅花图的火盆中。片刻待火熄灭，阿珣将牛皮捡了出来，抖了抖上面的灰。
　　阿珣像之前一样，自信满满地打开地图后，却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反过来也是一样。
　　难道是地图坏了？阿珣抽了抽鼻子，按了按钱袋，瞥向羽陵西。
　　羽陵西依然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只是眸子里又像被罩上了雾霾一样，悠远不可见。
　　“那个，可能是最近使用的太频繁了。”阿珣从来遇见这个情况，师父也没有交代过，收了人家的钱，却没有办成事，不知道羽陵西会不会要回去，想到此，阿珣紧张地又看了他一下。
　　“哦。”
　　一阵沉寂，羽陵西剑眉紧锁，阿珣也静静地不吭声。
　　“若是，这人已经不在世上，是不是便不会寻到？”羽陵西开口幽幽道。
　　阿珣摇了摇头，道：“那必定也会寻到她的坟墓，除非……”
　　“除非什么？！”羽陵西语气略紧张道。
　　“除非死无葬地，连骸骨都化成灰散落各处，成了孤魂野鬼。”阿珣小声道来。
　　羽陵西听罢面如死灰，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阿珣从认识他来，还未见过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即便晕死过去时，也是防备着的。
　　“哐。”
　　门突然被打开，萧萧红着眼圈冲了进来，跪在了羽陵西身前。
　　“公子，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玉瑶公主早就死了，你找了这么多年，还不够么？难不成要和她一起去了？你若死了，玉瑶公主的仇谁来报？夫人该怎么活下去？！公子，现在是生死危急时刻，大公子已经动手了，我们再不动手就晚了。”
　　看着萧萧本就瘦弱的身子跪在那里抽泣，阿珣感觉下一刻她就会晕倒过去。
　　羽陵西低头看她片刻，开口道：“你下去准备吧，明日我要去华国。”
　　萧萧终于停止了啜泣，仰头看向羽陵西，“公子，现在出城很危险，都是大公子的人，我们的人折了不少……”
　　“我自有分寸，你下去吧。”
　　羽陵西又恢复了冷傲的神情，不容分说的口吻让萧萧只好无奈地退了出去。
　　“那个，既然没什么事，我也走了。”阿珣拔腿便要走，生怕羽陵西把口袋里的钱抢回去。
　　“慢着。”羽陵西冷冷道。
　　阿珣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转身对羽陵西道：“你放心，我只是回去睡觉，既然收了你的银子，自然要为你办事，不如明日继续？”
　　羽陵西不语，只一双眼睛似要看穿阿珣般。阿珣朝他挥了挥手，便快速消失在羽陵西眼前。
　　丑时已过，阳城早已陷入沉寂中，热闹的巷子也渐渐熄了烛火，往生客栈一间厢房中静静坐着一位玄衣的俊美公子，看着火盆中只余下一堆灰烬，羽陵西俯下身，慢慢将手探入灰烬中。
　　“你别告诉我这是玉瑶的真迹。”
　　一身白衣的南宫枫从窗外翻了进来，潇洒落地后，不忘理理发丝。
　　“其实，我倒是希望她可以帮我寻到玉瑶。不过想来若是你小师妹真有这本事，你早就找到她了。”羽陵西苦笑道。
　　“阿羽，我劝你，死去的人就别再执着了，阿瑶生于乱世，又体弱多病，本就活不过花信之年，只是，梁王不该如此逼迫她”，南宫枫恨恨看向窗外，冷冷道，“你我联盟，是为了灭梁王，你自己处境艰难，就别再为了旁的事分神了。”
　　羽陵西听罢，道：“阿枫你夺嫡之路，也异常艰辛，你把你师妹带去，岂不是更要分神，还要费心去算计她。”
　　“这小妮子古灵精怪的，不这么对她，怎么乖乖上钩呢，与其让她在外晃荡，不如放在自己身边，最重要的是保她平安，方法可变通，有朝一日她会理解的。”提起阿珣，南宫枫神色陡然欢愉了起来，坐在书案旁，端起羽陵西的茶杯就看了起来。
　　“你交给我做的我都做了，那我嘱托你的呢？”羽陵西抖了抖手上的灰，看向仍在把玩茶杯的南宫枫。
　　“你这杯子用了有年月了吧？”南宫枫意味深长道。
　　“父亲赐给我的。”
　　羽陵西恍然间明白了，看向南宫枫。
　　“上的釉做工极好，当年的工匠费尽心思可就做了两只，名曰雌雄杯，也是件稀世珍宝了，你这个应该是雌杯，说来巧，你大哥府上收藏着另一个。”南宫枫将茶杯放回书案，用扇子轻轻拍了拍羽陵西的肩笑道：“天快亮了，你再不去，恐怕她真的跑了。至于雄杯么，我已经拿到手，咱们华国再见。”
　　羽陵西略有深意地点点头，一双凤目望向窗外天边映出的一点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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