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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
又到了该启程的时候。
这一回,荀攸的心情有些沉重。
要是小叔开口留他的话,他怕是会不假思索地答应。
“准备去哪儿?”
“再回叔父荀衢的府上。”
他等着小叔接话留他,这样他才能装作淡然地顺口答应“再多住些日子也无妨”,不免紧张得喉咙发干。
“这个给你!”荀彧递给他一册书卷,低着头说,“这是我抄写的孤本小说,有趣得很,你闲暇时也一同看看吧!”
荀攸接过,看来小叔根本没有挽留他的念头。
蹦跳几步,嘴角上扬的少年向他挥挥手:“保重啊!”
失望的荀攸默默点头,转身离开。
怀揣书卷走出很远,才想起来还未曾道谢,回望过去已瞧不见荀家的青砖白瓦,更瞧不见唇红齿白的粉嫩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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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书院学习、看书、再帮忙整理与打扫书房,心绪恢复平静,平静的日子又开始流淌。
这一天,荀攸来到书房,正见叔父的儿子荀祈捧着一卷书看得津津有味。
荀攸问,是什么书看得这么入迷。
“相当有趣的书,我从案上拿的,好像不是我家的,书封带相当香。”荀祈的眼睛仍在书上游移。
荀攸顿时想起应该是荀彧给他的那册书,他本放在书案上准备看,后来整理书房时被其他一直想读的书所吸引,就给忘了。
“哦,那是我的书。”
小叔特地抄写给自己看的,倒让堂弟先看了去。
荀攸又等了许久,荀祈这才看完。
合上书卷,荀祈意犹未尽地说:“阿兄,这真是本好书,可惜只是个开头,后面还有没有?”
荀攸心中一惊,佯装镇定:“现在手头只有这一册。”
不想让堂弟知道,自己的书,自己都还没看过。
荀祈万分遗憾,边嘟囔边往书房外走去:“可惜可惜,好想知道后面的故事啊……”
到底荀彧抄了怎样的小说给他看?
荀祈一走,荀攸便立即打开书卷埋头阅读。
小说写的是到处漂泊四海为家的游侠到各处行侠仗义的故事。主人公和荀攸一样,从小父母双亡,一切全都靠自己。居无定所,寄人篱下,却从不悲天悯人,更是习得一身好本领。成长为英雄少年,锄强扶弱,百姓们有口皆碑。
荀攸边看边笑,不知不觉眼角竟溢出眼泪。
时已三更,荀攸未曾察觉,手指轻轻抚上竹简上端正清秀的字。
想起离别的前几天,小叔总是以课业繁多为由避而不见,害得荀攸翻来覆去自省是哪里说错了话,原来根本不是,小叔他真是煞费苦心。
“这么晚了……是谁?”
门外响起叔父的声音。
荀攸刚要回答,只见门被撞开,迎面闻到一股酒气。
“叔父……”
他想起荀衢今日外出应酬,一定是喝多了这么晚才回家。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自然会到这里查看,毕竟这里的藏书是整个郡县中数一数二的。
“侄儿看书忘了时辰,这就收拾熄灯。”
看样子叔父应该喝了不少,一张脸涨得通红通红,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荀攸赶紧收拾,拿起荀彧抄写的书就起身。
“竟敢到我这里偷书!”
荀衢大喊一声,抓起门口书架上的几册竹简就扔过来。
荀攸知晓现在跟叔父讲话也是白搭,他酒已上头六亲不认,荀攸只顾护着怀里的书,从门口跨出。
“啪——”一册竹简重重地砸上荀攸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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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公子近日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还请回。”
“若是他病了,我更要见上一见!”
下人阻了半天,只闻脚步声越来越近。
“嘭嘭——”
门早被自己锁住,于是来人便不客气地敲拍。
“攸公子怕是睡下了……”下人又上前劝阻。
“我好不容易随父亲来这里一次,你却闭门不见,不知何故?不知何故?”
清脆的声音琅琅飘入耳中,带着些许埋怨。
荀攸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坐立难安,在屋中来回踱步。
想去开门,又不能开。
从那晚算起,他已经整整六天都没有离开屋子一步。今闻荀绲父子要前来,他便猜到小叔肯定是要见自己的。他也心心念念想要见小叔,可是……
小叔不再说话,只是继续敲门。
他在屋里憋着气,好像怕心慌的声音会泄露出去。
如果此时答话却又不让小叔进来,难免小叔疑心更重。
时间没有静止,只是慢慢、慢慢地过去。
恐怕小叔的手敲累了,敲门声倏然停止。
“不知有没有看临行前给你的书,我把下一卷带来了。既然你不愿见我,我把书放在门口。告辞!”
听口吻,小叔绝对是生气了。
书……小叔又为他……
他想冲出去,当面大声说,我没有不愿见你,我怎么会不愿见你。
可是,他不能。
心中的百般纠结化成额头上汗珠,汗珠沿着脸颊淌下来,流进刚刚稍稍愈合的伤口上,泛起一股激痛。
等着等着,等着时间过去,等着小叔离去。
许久,他缓缓打开房门。
门前,果然留着一卷书。
他捡起书,抱在怀里,呆呆望着门口小叔曾站立过的地方。
这里空荡荡的,小叔已然离去,
这卷看完,恐怕就是结束。
头上的伤算得了什么,此刻心如刀绞,让他痛得喘不过气来。
“怎么了?”
身边突然跳出个少年,把尚沉浸在悲痛中的荀攸吓得不轻。
“你的耳朵怎么了?”
原来小叔一直没走,躲在门边。
荀攸缓过神,四处张望了下,并没有旁人,赶紧拉了小叔就往屋里带。
“小叔,真是对不住啊……”
荀攸左耳的上方有一条触目的撕裂伤口,刚刚结疤,周围还有点肿。
“受了点小伤,本想等好了再见你……”
“为何要等伤好了才肯见我?”
“不想让小叔替我担心。”
这并非不是实话。
“哦?那你知不知道,你不肯开门,我也会担心?”
迎上小叔的目光,他不由深深自责。无论瞒着谁,都不应该瞒小叔的。
少年摆出一副夫子惯用的快快从实招来的架势,他心甘情愿地充当认错的学生,把来龙去脉统统讲于小叔。
被荀衢砸中脑袋后,荀攸赶紧叫来下人扶叔父去歇息。
下人睡眼惺忪,突然被惊得跳起:“攸公子,你的耳朵!”
伸手一摸,血从左耳淌下湿了一大片,钝痛霎时袭来,荀攸咬咬牙,只轻描淡写地吩咐道:“小伤,不碍事。这件事千万别跟叔父提起。”
然后,一连几天就都在屋内养伤。
“为何不告诉你叔父?”
“小伤而已,况且叔父那夜醉酒,醒来定是忘了。”
“那么更要让他知道才对。”
“叔父族务繁重,我寄住于此不应当再添烦乱。”
小叔忽然笑了;“我懂了。你是不想让你叔父难堪,还有,让闲言碎语无从而起,对不对?如果此事传出去,只怕风言风语不仅有损你叔父名誉,怕是连整个荀家都遭人非议。”
“我哪里想了这么多啊,还是小叔替我想得周到。”
荀攸也想笑,一触动脸颊,左耳就又裂开似地疼。原本好好的笑容成了一副皱眉龇牙,引得面前的少年又笑个不停。
两位少年丝毫没有察觉,屋外正站着一位长辈无意间听到了他们所说的一切。长辈听罢点点头,由衷赞许。
“对了,你还没说,能让你熬夜看到三更的是什么好书?”
荀攸静静看着着急的小叔,默而不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心头绽放的那一大片灿烂的桃花啊,最美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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