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绯妖

　　这天夜里，青薰回到自己位于千年古树树洞中的小窝，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她的心一直热乎乎、麻痒痒的，眼前总是浮现出箫竹笙放大在自己面前的笑容，只觉这个男人真好看，简直就是她所见过的人中最好看的一个。

　　这样想着，脸竟然微微有些发烫，又回味起被他紧紧地护在怀里，聆听他心跳声音时的那种又温暖又安全又甜蜜的感觉，自己真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钻进他怀里才好。就这样翻过来倒过去地在树叶铺就的床上折腾，最后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做了一个悠长而奇怪的梦。

　　她梦到了一株奇异妖艳的植物，那植物通体碧绿，玉也般似晶莹，中间婷婷一根纤茎，顶端摇曳着赤朱如血般的一朵硕大花苞。

　　青薰好奇地跑过去，蹲在纤株旁边，眨着晶亮灵动的一双眼睛，细细端详着花苞。

　　终于，她忍不住心中好奇，向那朵花苞伸出手去，可就在她的手指触到花苞的一瞬间，那朵花突然化作镜中影象，在涟涟波光中敛滟风流，却再也无法触手可及······

　　青薰蓦地醒来，只觉胸中有什么东西在鼓动涌流。这时她体内蒙了窍的灯油失去作用，她又恢复了妖力，轻轻一翻身，便化作了一个妖俏可人的女子。

　　她在床上舒服地打了个滚，感觉身下又硬又凉，心里奇怪，爬起来一看，发现满地都是绿叶，床上却只剩下了光滑平整的石面。她一拍头，终于悟到昨晚自己烙饼似地睡不着，在床上来来回回地折腾，竟将原本铺在床上的叶子都扫落到地上去了。

　　她心中一阵懊恼，不明白自己是出了什么状况，难道是生病了吗？唉，如果是生病，那病根就是那个叫做箫竹笙的傻小子。要不是脑子里总是浮现出他的影子，要不是一想到他就会莫名地心跳。她向来无忧无虑，吃饱了睡，睡饱了玩，玩累了就修行，哪里会失眠呢？

　　青薰抿着唇坐了起来，向地上一指，翻卷起一阵风将地上的叶子都重新卷落到床上铺好，然后用力向后一倒，身下终于是软绵绵的感觉了。

　　“还是这样舒服。”青薰美美地想。忽然，她想起了刚刚那个奇怪的梦，再联想到昨夜那种绎动难耐、激烈心跳的奇怪感觉，她十分困惑。眨着眼睛望着老树洞布满青苔的洞顶发了好大一会儿呆，最后她终于忍不住，从床上一跃跳起来，去找纤碧讨教。

　　纤碧是跃天门中首座洪荒真人座下的唯一女弟子。她美丽善良，性情温和。在她还是个十岁的小女孩的时候偶然遇到了在厨房里偷吃东西的青薰。她不但不嫌弃她是只老鼠，还因为她会讲人语而十分喜欢她。

　　纤碧深谙门中人妖不两立的规矩，生怕别人发现了青薰而使她受到伤害，因此经常会偷偷在夜深人静时溜进厨房，给青薰带些好吃的东西，青薰和她十分亲近，几乎无话不说。后来还干脆向极端宠爱她的师傅洪荒真人手里讨来了一件可以用来遮盖身上气息的灵物“水痕珠”。这颗珠子是以瑶池里的水练制而成，可化人妖仙身上诸种气味，虽然不知什么原因，青薰身上的妖气比一般的妖要重得多，但是有了水痕珠的遮掩，如果不是道行高深的人很难发现她的妖气。

　　纤碧给青薰讲了很多凡间的事情，不过，青薰从未在纤碧面前显过人形，因此纤碧和箫竹笙一样，一直以为青薰只是一只吸了峒霞山的灵气而能懂人语的小妖鼠而已。

　　青薰偷偷溜进了纤碧的房间，发现纤碧不在。便往九天飞瀑找去。因为她知道纤碧经常一个人坐在那下面的岩石上发呆。

　　果然，纤碧此时手里正拿着一根随手折来的桃花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潭中的水。

　　而在她的身边，是落差高达百米的飞瀑，轰轰鸣响，乱珠溅玉，似数条悬天的白练，汇入清潭之中，凉气扑面，十分舒爽。

　　青薰化为鼠形，悄悄爬到纤碧身边，她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双美目怔怔地发着呆，淡蓝色的袍襟被水浸湿了一大截，在清澈的水中飘来荡去，象一朵随波逐流的蓝莲花，她却浑然不知。

　　青薰淘气心起，猛地蹿起，张口叨住了纤碧手中的花枝，猛一用力，已经将花枝咬在口中，然后向前一纵，稳稳落在了离纤碧几步远的地方。

　　纤碧刚刚也不知正想什么出神，猝然间只觉眼前青影一闪，手中的花枝被夺走。她唬得“啊”了一声。定睛看时，才发现原来是她认识的小老鼠。

　　纤碧佯怒，随手撩起一捧水，向青薰扬去。青薰吐了口中的桃花枝，哈哈笑着跳着躲开。纤碧见一着没中，不甘心地又连撩了几捧水去浇青薰，都被青薰灵活地躲开了。

　　她得意地大笑，笑声如铃音清脆，悦耳动听。纤碧也是十七八岁爱玩的年纪，见几次都没有成功，不由玩心大起，索性不顾鞋袜尽失，干脆站到水中，连着将水扬向岸上的青薰。可是青薰何等机灵，在岸上跳蹿腾跃。完全不着纤碧的道。

　　纤碧美目流转，她深知这小老鼠虽懂人语，却本性至纯，最经不得人骗了。她忽地停了手下的动作，一手捂腰，面露痛色。嘴里哎哟叫道：“不好，我扭到腰了，好疼！”

　　青薰一听，急忙冲到水边，关切地问道：“纤碧，你不要动，我来扶你。”

　　纤碧口中连说好啊，却乘着青薰不备，迅速撩起一捧水，向青薰扬去，青薰猝不及防之下，被淋个正着，马上那青墨如缎的鼠毛就湿成一绺一绺的了，头顶上也有水一股股地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急忙用小爪子去抹眼睛。那边纤碧算计得逞笑得花枝乱颤，格外开心。

　　青薰这才知道上了当，她抹掉眼睛上的水珠，就地滚了一圈，嚷嚷起来：“纤碧，你学坏了，竟然使诈。我不与你玩儿了。”说完，抖了抖毛就要离开。

　　纤碧见青薰当真生气了，急忙趟着水追到岸上，挡住了青薰的去路。蹲下身子，将青薰小小的身体捧在手心。戳着她的小脑袋笑眯眯地道：“小家伙，你气性可真大，你倒好好想想，刚才是谁乘我不备唬了我一跳，如今吃了点亏就撒泼打滚的要和人断交，怎么只许你惹我，倒不许我和你玩笑了？”

　　青薰自知理亏，低着头嘟囔了一句，忽然耍赖般四仰八叉仰躺在纤碧的手心，白白的肚皮微微起伏，象个小雪馒头，好不可爱。

　　“我不管，我现在浑身都湿了，你得赔我好东西吃。”纤碧宠溺地笑了笑，一手伸进腰中挂着的袋子，从里面掏出颗香气诱人的红苹果来，在青薰的眼前晃了晃。

　　“这个给你，总可以了吧。”

　　青薰闻到红苹果的香味，连连耸动着鼻子，噌地一声从纤碧的手心一骨碌爬起来，还没等纤碧反应过来，眼前青影一闪，青薰已经坐在地上，抱着比她还要大一轮的苹果吱吱乱叫，开心得不得了，那圆圆的小眼睛都笑眯成了弯弯的月牙。

　　纤碧看着她开心快乐的样子，悠悠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小家伙，真羡慕你啊！只要有好吃的就开心，永远都没有烦恼似的。”

　　青薰刚刚爬到苹果上面狠狠咬了一大口，正鼓着腮帮子嚼得尽兴，听纤碧一声叹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了下来，她急切地吞掉嘴里还没有完全嚼烂的苹果，噎得直抻脖儿。

　　纤碧急忙轻轻替她拍打后背，柔声道：“小家伙，又没有人和你抢，你急什么？”

　　青薰终于将卡在喉咙的食物顺了下去，急不可奈地嚷道：“纤碧，以后别叫我小家伙了，我有名字了。”

　　纤碧好奇地瞪大了眼睛，“你有名字了，叫什么？谁给你取的？”

　　青薰四爪并用地从红苹果上爬了下来，昂起脑袋，拍拍胸脯，得意地叫道：“我的名字叫青薰，是青青的薰的意思。”

　　纤碧皱眉不解，困惑地问道：“青青的薰是什么意思？”

　　青薰努力地回忆着昨夜箫竹笙和他说过的话，小眼睛渐渐眯缝起来，一副很陶醉的样子：“他说他的家乡有种草叫薰，又香又美，还能用来薰衣服，人人喜欢，我这么可爱，就象他家乡的薰草一样，所以我就叫薰了，至于青嘛······”青薰骄傲地抖了抖一身湿毛，弄了纤碧一脸的水珠，“象我这么漂亮的一身皮毛，自然是青了。”

　　纤碧被她的样子逗笑，随手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来，一面抹干了自己脸上的水珠，一面轻轻地给青薰擦起了湿毛。

　　“青薰，倒真是个好名字，同你这小家伙······”

　　青薰吱地一声抗议，纤碧笑着改口道：“知道了，你不是小家伙，你是青薰，我记得了。不过，你说的那个他是谁呀？”

　　青薰忽然缩了缩脖子，微垂下头，吃吃地傻笑起来。

　　纤碧看她这副奇怪样子，忍不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试探着问道：“青薰，你傻笑什么，难道这个他是你喜欢的人吗？”

　　青薰点了点头，复又将头摇了两摇，一脸的困惑和痴迷，“纤碧，我今天来就是想问你一件事。”

　　纤碧继续给青薰擦起了皮毛，笑着说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青薰虽然觉得自己的问题似乎有些让人感觉不好意思，但她天性纯真，倒也不扭捏作态。很快就扬起了头，大大方方地道：“我昨天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笑起来特别好看，他一笑我的心就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后来······后来我就睡不着了，躺在床上折腾了一夜，好不容易睡着了还做了个怪梦，然后一早上醒来眼前还是他的笑容，好想窝在他的怀里睡觉啊！”青薰两只粉白的小爪子搭到脸侧，歪着脑袋做了个呼呼大睡的姿势，样子十分可爱。

　　纤碧“扑嗤”笑出声来，抬手一戳青薰的尖尖嘴，含笑逗她道：“青薰，这种感觉叫动心，如果你对一个人动心了，自然会害相思病的。”

　　青薰吓得“吱”地一声怪叫，嚷嚷道：“相思病是什么病，严重吗？能治好吗？”

　　纤碧拍了拍她的头顶，煞有介事地道：“你这病无药可医，只有那个叫你睡不着的人才能医好。”

　　青薰沮丧地垂下了小脑袋，“相思病，就是我想念他的病吗？那是不是只要见到他就会好。”

　　纤碧忽然低低叹了口气，若有所思，“不是只要见到他就会好，也要他喜欢你才行啊！”

　　青薰“哦”了一声，欢喜地道：“他喜欢我啊，他亲口说的他喜欢我。那我的病可以治好了。”

　　纤碧一脸羡慕之情，“那就好好珍惜吧。不过，青薰，你口中所说的那个他是个人吗？”

　　青薰刚想脱口承认，可一想到纤碧曾经说过，这仙门中的规矩是人妖不两立，自已是妖，箫竹笙是人，如果被别人知道他们两个相互喜欢，恐怕会惹来麻烦，她自己倒不怕，只是会连累到箫竹笙，因此只得连纤碧一起瞒过了。

　　她先在心里对纤碧连说了三声对不起，才支唔着改口道：“不是同你一样的人，当然是······是我的同类。”

　　纤碧虽然心有疑问，可见青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得叮嘱道：“青薰，喜欢人和被人喜欢是件非常美好的事，但是千万不要喜欢错了人。你是只修行极浅的妖，如果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不只你会很痛苦，还恐怕会惹来天大的灾劫，你千万要记得我今天同你说过的话，知道吗？”

　　青薰见纤碧表情凝重，心中虽有不解，却也知道纤碧的话必有道理，因此极郑重地点了点头。

《子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