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别少欢

　　自从把礼物送给少欢，君别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在意，脑中时不时想着她看到玉佩会是什么表情，是否喜欢，会不会收下。等到察觉到自己竟为一个两面之缘的小师妹牵肠挂肚，君别也是一惊，自己可是重任在身，怎么突然就被一个女子勾去了魂魄。
　　为了调查华家家主被杀一事，她已经在外奔波数月，这一次回冰炎岛，算是短暂的休假。只是心中挂念着阿执那边的消息，终究不能久留。正想着，就听到窗外一阵风，林木沙沙作响，熟悉的暗号自远处传来。
　　入夜不久，天边还带着些薄光，君别站在竹窗前，恍然失神。
　　一道黑影自林中快速闪动，顷刻间已到目光所及之处，踏竹而来，直跃到身侧。
　　那人恭敬地半跪在地上，肃然道：“参见少主。”
　　“怎么样？”君别问。
　　那人回：“果然如少主所料，成墨昨夜与华清私下见面，两人似乎发生了争执，不欢而散。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行为举止之间，能看出彼此有所牵制，暗中必有瓜葛。”
　　君别冷笑一声：“果然家贼最难防。继续盯着华清，他已经沉不住气了，就看他还能想出什么烂招来。还有那个女人，好好监视，决不能有半分差池。锦墨楼拿钱办事，说到底这事我们还管不下来，不过既然成墨胆子这么大，总不能亏待他，把消息放给锦墨楼的人，自然有人收拾他。”
　　“是。不过少主，这事牵连太大，两边被逼急了，总会找上我们，锦墨楼高手如云，华清狗急跳墙，少主万万小心为上。在此关头，最好还是不要待在冰炎岛，无人在旁照应，属下等均不能安心。夫人再三叮嘱，属下不敢大意，冒死多言，还望少主恕罪。”
　　“放心吧，阿执。不过，外面的事确实没必要牵扯冰炎岛，过一阵子我就会回去。给母亲带个话，让她安心便是。”君别道。
　　“是，属下告退。”
　　风越发大了，黑衣人迅疾离去，即刻隐没在黑暗之中。寂静的风楼又剩下君别一人，仿佛从未有那一场交谈。
　　回房后，君别倒了一杯茶，正要喝时，美目凝视着那茶盏，下一瞬，将茶杯重重一放，右手撑着桌子，动作敏捷地翻了个身，一道飞镖从眼前掠过，即刻钉在地上。
　　君别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一把抓过床头的剑，迅速从窗口向着发射飞镖的方向追去。
　　暗夜里，几道冷光伴着风鸣而来，君别躲过几支，左手在空中一抓，反将那飞镖朝前扔去，立即听到一阵明显的骚动。君别拔剑而出，直指偷袭的杀手，两人在半空中缠斗着。君别剑势凌厉，每一下快准恨，百分百致命，杀气腾腾，与和苏夜切磋时全然不同。
　　杀手节节败退，不久，就有后撤逃离的意图。
　　敢到冰炎岛上动手，追杀到她头上来了，还想全身而退？君别越发面无表情，一剑接着一剑，缠成锋利的血网。
　　杀手险些被刺中胸口，虽然还能勉强抵挡，却也受了重伤，此刻彻底死了心，立即甩出几支飞镖，往竹林深处退去。
　　君别向前一踏，那杀手十分果断地撒了一把粉尘，趁机夺路而去。
　　君别没有再追，那种程度的伤势，没有两个月好不了。而且，既然猜得到是谁派来的人，也没必要抓着棋子不放。动手倒是很快，君别心中寒意十足。
　　回到风楼，君别放下剑，捡起那飞镖，上面没什么标志，但是看得出来做工不错。应当是华清无疑了，刚说到他，他就不怕死地找上门来。
　　君别一边在心里盘算种种，一边又倒了一杯茶。刚入口，就觉得茶有些凉了，口感稍差，并且……
　　不好！脑中浮出这两个字时，胳膊已经开始发麻，逐渐地，身体也有些僵硬起来。
　　屋顶上突然一阵齐刷刷的脚步声，数名黑衣人破窗而入，最先进来的一个抬手就是一剑，君别勉力躲闪，身体却迟缓无比，一阵剧痛自右臂传来，鲜血将被刺破的薄袖边缘迅速染红。那人又是一剑，君别向后一歪，整个人倒在地上滚出，已是万分狼狈。眼见另一人的剑已到眼前，她脑中滚过无数念头，其中有一个格外清晰：好不容易才有个师妹，这就死了不甘心。
　　想到少欢，初次见面那美好的侧脸；在剑堂上，她脱俗出尘的高傲与惊艳；在雪苑院子里，她白衣胜雪，安静得让她心疼……
　　怎么回事，怎么会想到她？
　　“铛——”
　　石子打在剑上的声音清脆，把君别一下子从回忆中带出来。
　　月华似水，窗外立着那人沐浴在柔和的银光中，仿若仙子。她比平日看上去更冷漠，眉心微皱，漆黑的瞳孔像一汪深潭，散发着幽幽的凛冽之气。面上波澜不惊，眼底却是不容侵犯的暗流涌动。
　　不等君别再看，她双手分别动了，左手只回袖片刻，手腕一转，数十道寒光闪烁着飞射而出；右手一道银白细线像长了眼似的，避开其他几人，径直缠上了向君别刺出致命一剑的杀手——
　　杀手之中有一两个反应快的，用剑护着身体，叮叮当当打落一些细小的银针；反应慢一点的，即刻便被射中，刹那间脸色青紫，握剑的手绵软无力，“当啷”，几把剑落在地上。被细线选中的“幸运杀手”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脖子上被留出一道血线，鲜血瞬间喷涌而出，一颗人头落在地上。
　　这些动作不过呼吸之间便完成，看得人目瞪口呆。
　　君别还没呆完，身体已经支撑不住，失去意识了。
　　等她悠悠醒转，睁开眼朦胧间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少欢。
　　此刻她的手正搭在她脉搏上，眼神专注，表情郑重，十分谨慎地诊断着。
　　君别感受到自己的脉搏，也感受到她微凉的手指按压其上的力道，这种触感……有种令她心跳加速的微妙，仿佛她碰触到她内心深处的跳动。还有她的指腹，有点粗糙，在君别细腻的肌肤上，相互克制，又相互贴近。
　　“外伤无碍，敷药即可。内毒已解，按照我的方子调理几日便可痊愈。”清冷的声音自那诱人的薄唇中传出，君别还在留恋，少欢已将手收回。
　　君别点点头，心里有好多话想说，最终却只理出一句：“师妹……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难道是听到她临死前的真心呼唤……
　　“师傅让我给师姐送东西。”少欢指了指桌上，那里放着一个木匣，木匣上还有一张纸，墨迹未干，是少欢刚写的药方。
　　君别点点头：“那倒是我命大了。”
　　少欢没回话，君别又问：“你的身手……应当不在我之下。从前我怎么没听说过你？”
　　“我今年才来冰炎岛，师姐已不在岛上，自然没听说过。”少欢淡淡道。
　　果然江湖之大，强中自有强中手。君别心中暗暗叹气，为自己大意和轻敌懊恼。
　　“那些人，我已清理了。师姐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少欢道。
　　君别忍不住伸手抓住她的袖子，少欢的目光一对上她，她又有些脸红了，略显突兀地问：“送你的玉佩，你可还喜欢？”
　　少欢道：“是上好的玉佩，从未有人送过我这样贵重的东西。师姐太客气了，我受之有愧。”
　　君别脱口而出：“你应当配最好的东西！”
　　少欢一愣，直勾勾地看着她，君别却也不闪躲，眼神赤/裸地对视回去。
　　若是视线有温度，此刻这一番对视，大概已将风楼烧毁了。
　　反倒是少欢被她那炽烈的目光所灼烫，带着些许慌乱道：“师姐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君别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滋味。
　　少欢留下的药方很管用，没两天，君别体内的毒素全清，恢复了活力。药方简洁明了，少欢的字迹娟秀端庄，君别看了又看，将那薄薄的纸贴身带着，又常常想着当时想问少欢却没理清的问题，她不过十六岁，看上去不但擅长暗器，还对毒术有一定的了解，在到冰炎岛之前，她有怎样的际遇，又为何要来这里，怎么还被楚汀指定为亲传弟子了呢？她身手不凡，杀气也很重，从前的经历必定不同寻常，念及此，君别又陷入种种揣测之中。
　　着魔的人等到发现自己已经着魔，早就没救了。
　　剑堂弟子发现，君别最近常常到东阁来。大部分时候，只是抱着猫发呆，偶尔看起来心情不错，就指点他们练剑，甚至亲自和他们比试。
　　不过，但凡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她就是冲着少欢来的。无论和他们说什么，最后总会问到她那宝贝师妹上去。平常的作息、日常的喜好、随口说起的话……君别听在耳中，记在心里。旁人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几乎有些……虔诚？这么形容，还真让人有些不踏实。
　　少欢为人孤傲，除了练剑之外仿佛没有别的兴趣，几乎从不踏出雪苑。剑堂弟子想与她往来，机会也着实不多，寻常东阁弟子就更别说了。
　　有的人觊觎她的美貌，免不了上前贴着，不过无一例外，他们的满腔热忱很快就被冰山碾灭；有的人嫉妒她的位置，少不了闲言碎语，不过少欢从不在意，久而久之，倒显得他们没趣。总之如此一来，少欢成了较为边缘的人物，或者说，神秘。
　　但是话说回来，毕竟剑堂弟子近水楼台，多多少少还挨在少欢身边，君别也就只能靠从他们口中听说个只言片语，聊以自/慰。不是君别不肯主动去雪苑和少欢搭话，只是听楚汀说她最近正在苦练踏雪剑法，正在关键处，着实不好打扰。
　　让君别比较惆怅的是，很快她就要离开冰炎岛。如果说风楼至少还跟雪苑共存在冰炎岛上，那么冰炎岛外的世界，距离少欢也太远了。
　　她才刚发现自己对她的了解有多么少……为什么，不早点让她们相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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