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梦落

　　3
　　龚玉年走到索府后墙一带，正不知往哪一家去时，可巧对面走来一个送木炭的人，因上前问路，那人一听便说：“我正要往胡老夫人家里去送炭，你跟我走吧。”
　　龚玉年跟在送炭的身后，往担子里一瞧，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松木炭，想到自己的处境不觉心生凄凉。过了片刻便走到了一家门口，院门虽不大，却也摆着两个小石狮子，送炭的敲了门，不消时一个小丫头过来开门，见是送炭的便朝里喊道：“奶奶，送炭的来了。”又回过脸说道：“你等会儿，我们奶奶一会儿就出来。”
　　送炭的听说便蹲在门口的台阶上，上了一锅烟抽起来。过了半袋烟的功夫，胡氏扭着腰肢走出来，只见她穿着葱绿色锦面棉里的斜襟上袄，脖领围着一圈洁白的风毛，下面穿着油绿色百褶棉裙子，足下踩着一双桃红色绿花软缎鞋，头发梳得光溜溜的，脑后一个圆髻，插着一支坠着金豆子的银簪子。她一出门便瞅见了龚玉年，却当做没看见，只是和那卖炭的讨价还价。讨论了半天才定了价钱，那卖炭的苦笑着说道：“若不是今天天气不好，要不然我就把炭抬回去也不会做奶奶的生意的。奶奶太精明。”胡氏满意地摸摸鬓角，笑道：“您老是不知道，别看我们如今买了房，置了产这些个家业还不知是为谁挣的呢。我们家的那些个穷亲戚隔三差五的来打牙祭，感情我们这里开成了乞丐窝了。若不是我还节省着些，怎么够养活这一大家子。不瞒您老，有时候我也不想省着，这省了钱，也不知道省到哪只狗肚子里去了，可是勤俭持家还是要的。”那卖炭的知道是说龚玉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按着胡氏的指示把炭送进指定的地方。
　　胡氏送走了卖炭的，才假装看到龚玉年，又细细地辨认了一番，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姑爷。翠莲快进去报告给老太太，就姑爷到了。”那个叫翠莲的小丫头忙进去报告了。胡氏一面殷勤地往里让龚玉年，一面说道：“可怪我眼拙，看你不出姑爷这个贵客。可也怪我们姑奶奶太生分了，不肯跟我们来往。我们只当你们瞧不上我们呢。”说着便到了胡嬷嬷房门前。
　　胡氏紧着打起了帘子，朝里说道：“娘，稀客来了。”胡嬷嬷在里面冷冷地“哼”了一声，声音极稳重却严厉地说道：“不用喊，我的耳朵还没有聋。”胡大奶奶改了那一身玲珑的做派，垂下手安静的站到一边。
　　胡嬷嬷在里间住着，正坐在靠南窗的炕头上打坐念佛。龚玉年忙朝里间拜了拜，然后说道：“小婿给您老请安来了。”胡嬷嬷顿了顿，说道：“你进来吧。”龚玉年才要往里走，胡氏也要跟着进去。虽然隔着帘子，但是胡嬷嬷仍说道：“你就不用进来了。下去给姑爷张罗点饭去。”胡氏忙缩回了脚，退回了屋外。
　　胡氏见翠莲待在一边听候，随手往她身上打了几下，说道：“下流种子，还不给里面送茶。”翠莲忙着去倒茶，胡氏又喝回来，说道：“进去就别出来了，听听他们说什么。”翠莲听了吩咐，忙去茶房端了茶水进去。
　　胡氏进了厨房，恶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说道：“老不死的东西，若不是仗着索府里的地位，若不是想着你那些梯己的东西，早把你赶出去了。”她越想越气，饭也做不到心里，少不得将饭里面多吐了几口唾沫，想着龚玉年吃了这顿饭，心里才好受了一些。
　　过了许久，翠莲端着空茶碗出来了。胡氏忙把翠莲叫进厨房，问道：“那人和老太太说了些什么？”翠莲说道：“不过是来借米的。姑奶奶两三年没来家里，老太太问了好些姑奶奶的事情，掉了好些眼泪。”胡氏“哼”了一声，又听着翠莲问道：“奶奶，姑爷是什么来头？”胡氏说道：“他爹原是太医院的御医，有一回到索府给太太看病，碰巧咱家老太太求了太太给姑奶奶保媒。太太随口就问张太医有几个儿子，才知道只有个儿子，娶妻两年了，可是偏偏刚死了。于是太太便来保媒，原来是给做小的，她那时是大格格房里的大丫头，可那又怎么样，还是奴才，怎配做正室？张太医不好驳太太的面子，这门亲事就定下来了。谁知道不久张太医就因为董妃的事情获了罪，在牢里自杀了。家也被抄了，张家来退亲，可是姑奶奶硬贴着嫁了过去。这件事情轰动了街坊，人们都说咱们的姑奶奶不要脸。”胡氏脸露冷笑，想起辛氏以前对她高傲的派头就恨得牙直痒痒，如今两人换了个地位，挖苦了辛氏这么久，心里倒是痛快得很。
　　翠莲说道：“怪不得。”胡氏问：“怪不得什么？”翠莲说：“老太太问姑爷在哪里置业，姑爷说不过是走街串户行医。老太太叹了口气说，她听府上的太太说如今朝廷里有意为当年受牵连的人平反，但是张太医已死了多年，朝廷再追认已没甚意思。姑爷‘扑通’一声给老太太跪下了，请求老太太给他指一条活路。老太太说，当初张太医不嫌弃姑奶奶的出身肯与她结亲，她一直心存感激，她也有心帮衬姑爷，只怪姑爷脸皮太薄，自己就疏远了。”胡氏问道：“后面呢？”翠莲说：“老太太就让我出来了。”胡氏马上朝翠莲脸上啐了一口，骂道：“你不会想个法子留下来？”翠莲哭道：“奶奶也知道老太太的脾气，我怎好意思再留下来。”胡氏想一想也罢了，思忖道：“老太太为什么提朝廷要平反的事情？莫非是想替姑爷出钱找门路？我就知道老太太一直不肯交出她的那些东西，原来给她闺女留着的呢。怎么不让你闺女养着你呢。”翠莲听胡氏这样说，擦干了泪说道：“奶奶，张太医要是平反了，姑爷是不是要进宫做御医了？”胡氏听了这样，仔细一想，拍手笑道：“我就说你这丫头聪明。姑爷做了御医，于我们也是有好处的。”
　　正说着看龚玉年从老太太屋里出来了。老太太在屋里朝外面喊了一声：“你过来。”胡氏马上毕恭毕敬地站到窗前听候，听着老太太说道：“把家里的米面给姑爷多带点，再给姑爷雇辆车连同东西一起送过去。”胡氏回答“是”，又说道：“饭菜都做好了，用不用留姑爷吃饭？”老太太说道：“饭就罢了，天黑了，回家要紧。”
　　胡氏忙去办了。送走龚玉年之后，刚歇息下来，只见她男人回来了。她男人先到胡嬷嬷屋里请过安，变过来，刚坐下，就喊着翠莲端饭。翠莲忙把给龚玉年做的饭菜端了上来，胡氏阻拦来不及，又怕她男人起疑心只好罢了。他男人“呼噜噜”把饭吃了个底朝天，放下碗筷，抹了抹嘴，这才说道：“今天的饭菜有股味？”胡氏不敢说原因，只说道：“许是油倒多了。”她男人也就不过问。
　　胡氏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和龚玉年打好关系，将来好巴结，想着去年府上赏的过冬的衣裳还没用，便打定主意等天晴了就给辛氏送过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