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在咽喉的伤口

　　初来匝道，什么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怕出错，怕不能及时读懂对方眼里的意思，怕人家一不舒服就开了我找舒服。我这两只眼睛就没敢离开这位少爷一秒，当然除了上厕所，按钮那么一摁，大水那么一冲，烦恼也就跟着消失。这不，刚解压回来，一进门就看见李伟笔工笔正站床前不远处，脚前一地碎瓷，熬的稀烂的鱼片粥溅落一地，黑皮鞋头也沾着一些。这是怎么了？！我一愣，出门前还好好的。轻手轻脚的上前，离李伟不远。拿眼角偷偷观察，李伟低着头耷拉着眼睛闷声不响，眼珠子一转，床上那位皱着眉头闭着眼睛看似平静，雪山似的鼻梁下紧抿的薄唇透出隐忍的怒气。嗯？嘴角一点水印，睡衣领口也沾着少许白粥。哎？什么情况？
　　良久——
　　“你出去吧。”
　　“是，少爷。”李伟紧绷的肩膀一松，看了我一眼就离开了房间。
　　好嘛，撂我一人儿。将头从门那头扭回来，眨巴眨巴眼睛。我寻思着我要再站着不动我就是下一个李伟。快步冲进洗手间抓着毛巾按热水里提起搅干就直奔床前，折了毛巾拿最软和的地方先把嘴角擦干净，然后把领子上的粥也抹了。知道他爱干净，放下毛巾，从一旁的衣柜里取出睡衣。“您要觉得可以，我现在就给您换上。”微一点头，眼还是没睁。我管你睁没睁，拉开被角解扣子，一只手一只手脱袖子。半抱着他将衣服从身下抽出。这第一步是完成了，到第二步有点出神。之前都是两人合作，一个扶着一个换。现就我一杆抢，貌似有点难度。鸡鸭一起打，那是神迹，我是变不出来。苍白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又是在冬天。他要是冻出个好歹来，可不是开玩笑的。妈/的！老子是‘男人’，墨迹个屁！我索性一屁股坐在床沿，将人抱起拦在胸前，让他脑袋靠在一边儿肩膀上。抖开衣服，先套上一只袖子，展开衣服披上他背，再捣鼓另一只。这感觉像抱着一颗木桩做事，边做还要边预防别让他倒了。穿好衣服，让他躺好。对上一双深邃寒潭般的眼睛，还来不及读解又轻轻合上。把被子拉上，得，还有一地狼藉等着。
　　李伟一上午都没出现，午饭时也没见着他。我正发愁他下午要是再不来，万一大少爷要上厕所放水什么的可不就得……那什么了么……我他/妈再豪爽，也要给我点时间适应啊。他/妈才上工三天，要不要那么信任我啊！下午一点光景的时候李伟出现在卧室，那时老子已经出了一身白毛汗，看见他我就两眼放光。跟着师傅一搭一档白天也跟着过去。
　　晚上是我值夜班。李伟私下叮嘱过我，一定要按时给少爷喂过药还有维生素片什么的才行。一小碟子里花里胡哨的五六颗，要我说除了药那些什么素的完全可以省掉，多好的营养片都没真材实料的食物炖煮来的补身。等床上这位吃完药我把几个巨大的枕头堆软乎了，让他靠着看电视，都是外国台说着听不懂的鸟语。我搬了张圆凳缩墙角翻杂志，画片儿里的风景真漂亮蓝天白云大海金色的沙地上拔地而起的几颗椰树，一穿粉红花裙梳着两麻花辫的少女头戴插花大草帽侧身坐在沙地上，海风吹起她一缕头发。右手轻轻抚过那女孩的头……要是我妹妹还在，也差不多这么大了吧。合上杂志，嘴巴发涩，从兜里摸出果丹皮，拨开塑料纸一咬一大半。
　　酸甜酸甜……
　　在铁窗里十年，起先还有我妈给我送些解解馋，后来妈没了就一直想着这味儿。
　　出来一年里吃过很多品种的零食，全没小时候隐藏在巷尾小破店中绿玻璃柜子里的味道，老街的味道，童年的味道。
　　只有这果丹皮依旧酸甜酸甜……
　　圆凳没靠背，索性直接依靠着墙。从这角度整个房间尽收眼底。电视里一金发碧眼的中年男子一手点着K线图叽里呱啦说个没完，水晶灯没开就床头亮着两盏床头灯，床上的人面无表情，眼中一潭死水。电视屏发出的光线投在他脸上蓝一块绿一块，仿佛投影在雕像上。
　　一个人瘫痪九年，每天过着重复的生活。失去原本重要的东西，然后被迫隔绝这个世界。本质上我和他似乎还是有相同的地方呢。还真对他恨不起来，说到底他也是他弟弟的踮脚石，被残酷社会遗弃的废品，无论表面多光鲜，该受的苦一样都不会少。
　　我逃不出精神的牢笼，他逃不出□□的。
　　老子还能动，他却不行。
　　我失去了家人，他有却等于没有。
　　到说不上谁比谁更惨。
　　也许该对他好点儿，毕竟我们没有过节。人家还是我老板，这个冬天就在这里过吧，反正……也没家可回。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雪，我盯着发起呆来，等回过神，床上的某人已熟睡。轻手轻脚把电视关掉，将人被子盖紧，抱了毯子床下铺开，拿沙发靠垫当枕头使。地毯厚实倒也没觉得隔的慌，合眼没多久立刻睡的不省人事。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话，睁开眼我一个挺身朝床上看。霍衍文侧脸看着我，也不知道他看了我多久。“您叫我？”他收回视线，淡淡道：“拿水来。”赶紧爬起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递了过去，他喝的很慢。我忍住呵欠耐心等他。他用舌头抵住吸管时我将杯子移开放桌子上。“你…为什么不睡沙发？”冷不丁的开口，转身左脚踩右脚上。“哦，那个啊……我怕睡着了听不见声音，想挨近点儿…所以就……呵呵。”要不趁他发火前先卷铺盖放回沙发上？床上这位还盯着我看，“我现在就把东西放回去。”我不睡总成了吧。正弯腰捡垫子，头顶又淡淡的飘来一句，“就睡这里吧。”我能说什么，把东西放下继续睡地板呗。天亮之前都没听见什么动静，直到电子表报时，找来交接的同事才结束工作。
　　厨房遇见也来吃早餐的李伟，他问还顺利吧。我点头，说基本没什么事。
　　于是我俩一起走到冒着热气的大锅前，他盛了一碗玉米粥递来，“药都按时吃了吧。”“谢谢。”伸出双手接过，回了句“嗯，睡前吃了。”“今天休息，要不要和我出去转转。”咽下嘴里的粥，摇头。“不了，我没睡饱，回房还得接茬睡。”“好吧，那下次。”他朝我笑笑。
　　天气越来越冷，距离春节也不远了。一天我刚给那位按摩完两条手臂出房间取东西，迎面杨管家就把我拦下拉到窗户旁问我过年回不回家探亲。我笑着说自己也刚来两月，家里也不缺我一人就不回去了。老杨听了直点头，拍了拍我的肩膀要我好好干。我点头称是，他笑着找其他人去了。我摸摸鼻子抬步继续取我的东西。
　　过年前两个礼拜，陆陆续续有人休年假回家过年。庄园里的人一下子少了一半。小爱和小胡也在三天前离开，走前我托她们俩回来给我带果丹皮，为这事还被取笑了一通。她们走后每天早晨的热豆浆和曲奇饼没了。这下连我都觉得这房子大的吓人。护工就留我和李伟两人值班，等年后补休，过年期间工资翻倍。
　　因为就剩我俩，我和李伟干脆一人一天轮换。
　　年关将近霍家人就打来一通电话，霍衍文听完冷淡的回了几句便示意挂断。情绪无波估计早就习惯了这种敷衍式叙暖。
　　我找来几本杂志蹲墙角陪他看电视，依旧一个字也没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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