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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
其实张素行也是事后诸葛亮。当时情势极其紧张,可谓是迅雷不及掩耳!金泰书不鸣则已,一举就夺得整个大权。由不得叔叔左顾右盼,河东河西的。
只可怜叔叔去后,张素行算是倒了霉。无才干又无样貌。原来还有股子清秀劲儿,结婚生子丧亲亡夫。几个大波折下来,就是美人也变成老太婆了。何况张素行从来和美人搭不上边。她又不大会保养,也舍不得花钱。一过三十五,就完全成黄脸婆了。
说起来还真惭愧,张素行今年也就四十七岁。这年头六十出头却貌似三十许岁的人多了。她倒好,看起来足有五十多岁。
脸倒是瓜子脸,可惜面色蜡黄黯淡,鼻子、眼角、面颊都有赘肉。赘肉一多,地球吸引力的缘故,皱纹也就跟着堆积起来。长年累月地坐办公室的张素行不爱运动,又没空锻炼,再加上从女儿出生后为攒钱经常吃快餐,身上的线条就有些惨不忍睹了。偏偏她个子又低,于是有了武大郎的架式。被公司里的年轻小姐们背地里称为“水桶大妈”。
张素行没眼色,不会巴结人,不懂得承上媚下。原来还自以为有点骨气,如别人三姑六婆、扎堆成群的,她还看不起呢。可渐渐的,就与同事疏远了。工作了几年,也没交上一个知心的。叔叔看她这样,只能暗自叹息,慢慢帮她想点办法,改善改善。可这一想,就耽搁了。想了许久,办法还没想出来,人倒先倒了。
原先有叔叔罩着,还不觉得,叔叔一倒,闲言碎语就来了。很有些人总觉得她这个小人物有点碍眼。同样没本事,雇个花瓶似的人儿还养眼呢。白白养个“水桶大妈”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女同事们也都排挤她,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没有一个肯和她交好的。就算想找陪衬人,也得找个穿戴相当的。张素行那一身,也就是为了寰宇的身份蹭个脸儿。名牌倒是名牌,可惜几年都不换新的。还是十几年前她刚进寰宇时买的场面上穿的两三套。可如今的张素行身材怎么和那时候比,衣服一撑、一放大,再过上几趟水,任是如何珍惜爱护,也看不得了。
唉,唉,烦心事真多,想起来就没完。
张素行不再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只觉得手麻得要命。今天不知是怎么搞的?电梯爬得好象特别慢。又得小心谨慎,丝毫不敢大意,就靠着这几盒便当攀人情呢。
她辛酸地叹了一口气,叔叔倒台后,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难熬。明里暗里都有人放出话来,希望她能自动辞职,也好给双方都留个脸面。毕竟她也在寰宇待了多年了。家里的困难,谁都知道。无论如何也没人愿意落下个欺负弱小妇孺的名声。
可张素行偏偏万万不能辞职。丢掉这份工作,生存马上面临危机。虽说还有一笔定存,可那是为女儿将来出国留学准备的,也是她防老的指望。加上这几年的收入,攒攒存存,一分钱不敢乱花,也还稍嫌不够呢,怎能动用!再说只出不进,任凭怎样的大户人家也撑不过两三代,何况她这样的小家小户!
她今年已经四十六岁,早就过了就业的黄金时段。又没有个一技之长,寰宇的经验,说不定只能成为妨碍,社会上的一些小公司凭这兴许还不要她呢,大公司的精英谁养得起呀。到时候搞不成低不就……张素行大了个寒颤,不敢深想下去了。
张素行也有认为地球是绕着自己旋转的美好岁月。可如今她已是看得通透。这心底里,如寒冰一样冰冷又透亮。
象她这样的小人物,又有谁在乎呢?被迫辞职的话,绝没有希望找到满意的工作。在这个以人情世故维持的社会中,她没有任何人情可托。干杂工,就算她从没干过重活的身体能撑下来,她的自尊也不行;就算她抛弃自尊,那点薪水也绝对维持不下去。
所以张素行每天只能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在公司里低头陪笑做人,对谁说话都不敢高声。看见活,就抢着去做,连端茶送水她也包了。又开始厚着脸皮买便当巴结上司。没有强势,就只好以弱示人。指望别人看她可怜,赏她一碗饭吃。
这样的日子,真让张素行觉得象是蹲监狱一样。任谁都能欺凌,还没办法还手。她知道自己懦弱,可为了生存下去,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活得已经够压抑的了,最近却又添了一桩心事:女儿变得极不听话。
女儿一直是她的骄傲,聪明伶俐,不象她;美丽活泼,不象她;为人大方人缘好,也不象她。女儿代替她的自尊、骄傲、一切!她永远也忘不了,女儿小时候那象水晶梨一样的小小面孔,那粉嫩嫩的小手小脚。看见女儿,就好像看到天使,看到希望。
可这一段孩子变了。高中三年级正是最关键的时候。起码在张素行看来,人生成败,在此一举!女儿却经常很晚回家,回来也没话说。她问得急了,只推说是学校有活动。张素行工作忙,女儿的同学又从不上门,再着急也没招,只能安慰自己,相信女儿。直到前两天的期末考试,女儿竟然退步了十几名!这问题就严重了。
她想跟女儿谈谈,但竟有些胆怯。不知何时,她从爱女儿,已变成怕女儿了。孩子没有父亲,自己忙,从小就把她丢到幼儿园,就等于又没有母亲。而她还能够这么优秀,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有什么资格说教呢?可不管又不行。
女儿要是变坏了,自己的人生中,还有什么希望呢。昨天,张素行苦口婆心哀求央告了半天,其结果却是她最不想见到的。女儿破门而出,一夜未归。临走时扔下一句话:“不要自私地把你生命中的希望放在我的人生上!我担待不起!”
希望!呵,其实本来早就没希望了。张素行只觉得自己好像一直走在黑黑的隧道里,又好像潜入深深的大海。一片黑暗、一片孤寂。她觉得生命中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光亦没有希望。只有压力,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无论如何也抛不开甩不掉的压力。
她有时甚至怀疑,自己曾经活过吗?有人真心地爱过她吗?自己真正爱过别人吗?如果自己死了,有几人能为她哭泣呢?真有人会觉得悲痛吗?
有什么用呢,如现在这样委曲,却活得不象人。女儿张素行是爱的,可女儿和她之间早就有了种种隔膜,从不和她亲近。女儿小时候就是个不喜欢人抱的女孩。每当她抱起她,女儿总会别扭地转动小小的身体,拳打脚踢,非要挣脱出来不可。这些年自己做的一切,女儿不但不理解,反而时常抱怨。现在不抱怨了,除了要钱,女儿根本就不再和她说话。她委屈,可隔膜已经产生,不面对不行。她又无力化解,经常逃避,弄得母女关系越来越僵。
唉,也许那句话是对的。“人生本来不过是一场死缓,死刑随时都可能降临”。哈,“死囚”,张素行微微一笑,却又低低地重复了一句:“死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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