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惑

作者:温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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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隐云岫【三】九郎


      沈绰音猛地睁开眼。
      茶楼清静,笼光幽然,手中茶杯茶香未散。那青衫的男子低眉袖手,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沈绰音愣了片刻,霍地站起,手中茶杯顺势拍在了桌上,碎片飞溅。
      她不顾四周诧异的目光,冷厉的盯住崔翎。
      崔翎泰然回视,悠悠然道:“怎么,是茶水不合姑娘心意吗?”
      沈绰音看着他貌似毫不知情的笑脸,冰霜满面,一字一句从口中挤出:“这是什么?”
      崔翎一笑,却不再散漫,看着她轻声道:“姑娘所见,乃心中执念的缘起。若有什么想忘却,或有什么机缘不明,还请随我一来,我家主人自会为你解惑。”
      心中执念……沈绰音手指微微一动,紧紧盯着他,目光却似透过他看到了远方,似震惊,似怀疑,似思量。半晌,她将神色一应敛去,垂眸遮住目光,冷冷道:“我从不信江湖术士之言。”言罢,不再看他,只拿了剑,就匆匆而出。
      崔翎并不惊讶的点了点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自顾自的伸出藏在袖中的手,右手轻轻覆在打碎的茶杯上。
      宽袖落下笼住,好像在捡拾碎片,等他离开桌子向后院走去时,桌上已空无一物。
      没有人能看见,在微微拂动的宽袖里,纤白细长的指间,是一个精致完好的黄釉瓷杯。

      心中执念……这是你的执念……那个俊秀的男子温文尔雅的笑,不停的说着,她想阻止他,刚伸出手,面前人影就一阵模糊,青衫缓缓变成了暗红色,而那面容也恍惚换了,是面若沉水,是眸深似海,是散漫的笑意,静静看着她。
      沈绰音猛然惊醒,冷汗已布满额角。她随手抓起剑来,紧紧抱在怀里,没有发现自己抓着剑的样子多像落水的人抱着浮木。
      她冲出茶楼后就已乱了心神,胡乱走到了郊外,就找了间破庙落脚暂歇,本来只是打算闭目养神,竟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此时已是深夜,她盘膝坐在稻草上,静心感知,附近并无异动。刚才如果有仇人的话,她可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庙外树影微动,蝉鸣上下,了无人声。她站起来,走到门边,抱着剑倚在门框。
      天空繁星满布,璀璨异常。她并不是一个很有闲情逸致的人,平常的夜晚不是躲避仇家,就是漂泊江湖,或者蒙头大睡,像这样静静看着天空夜色,似乎屈指可数吧。
      上一次,还是两年前,她和燕九郎看了整整一夜的星星。
      虽然,是一个被点了穴,一个被差点刺穿了心口,所以不得已在荒郊野岭待了一晚。
      沈绰音轻轻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三年前他们第一次相遇,因为急于疗伤修养,他们只相谈了几句,她便离开了竹舫。
      从头到尾,他不曾询问她被追杀的因由,她不曾对他的出手相助言谢,明明是第一次相见,却仿佛是老朋友在路上偶遇,他只是请她喝了杯茶,寒暄了几句。
      临走时,她冲他点了点头:“走了。”
      他微笑:“不送。”
      沈绰音落到河岸,向树林走了几步,又回头望去。天色已暗,青色竹舫好似泛着幽幽淡光,摇摇晃晃、顺流而去,在桨声中消失在天际与黑暗里。
      那之后一年里,天同皇帝驾崩,差点天下大乱,最后宰相司徒琛变成了摄政王,扶了一个两岁的幼帝登基,年号庆明。适逢多事之秋,她与他并没有交集,但燕九郎的大名却是不绝于耳。
      坊间关于燕九郎的奇闻轶事比沈绰音的多得多,关于才学的有“将探花气得口吐鲜血、一病三月”,关于武功的有“独闯大漠、血洗盘踞官道的土匪窝云横岭”,关于风月的就更多,什么“拒婚郡主”、“魔女一见钟情”、“花魁生死相随”一应俱全。
      每每听人议论说是空穴来风时,沈绰音眼前就会浮现那幽深眼底的散漫笑意,总觉得或许都是真事也说不准。
      在上次追杀失败后,刺虎刺客团大伤元气,或许还因司徒琛还要利用它做别的事,一时间没有找她的麻烦。沈绰音难得清闲,趁机躲到西域逛了大半年,快到年关时才回到中原,想着去看看林荃邺。
      没有几人知道,沈绰音的师傅就是林荃邺的师妹、林夫人的结义金兰,卓归雨。
      沈绰音三岁时被卓归雨收养,直到她十七岁才因病过世。自那以后,林荃邺可以说是沈绰音唯一的亲人了。
      她将将踏足中原,就在陕北遭了埋伏。
      又是刺虎客。她在看到荒岭后包抄出的人马时,她差点骂出来。
      这一次,居然有百人。
      沈绰音心中难免后悔,当初何必一时冲动杀了那个刘靖,竟然惹来了三年的麻烦,说不定……自己的命也会丢在这上面。
      一天一夜的半逃半打后,沈绰音精疲力竭的躲进了一片浩大的松林中。
      身上已有几十处大大小小的伤口,她拄着剑半倚在一块巨石上,平稳着紊乱的内息。
      她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从袖中摸着,似在寻找什么东西,又松了口气的模样,右手从袖中拿出时,却突然向后一甩,腕力凌厉,两道冷光便直直刺向身后的一棵松树。
      “铮”的一声,一枚飞镖已钉在了树干上,没入一寸,而另一枚飞镖却被自树后旋身而出的紫衣人截在了食指与中指之间。
      她站稳回身、拔剑便刺,那紫衣人带着银灰面具,将上半张脸挡住,双目亦隐在鬓角碎发中。那人并未携剑,身法轻盈的躲过沈绰音的剑锋。
      紫袍宽大、窸窣作响,沈绰音招招取命,他只是躲其锋芒,竟是游刃有余。
      沈绰音心中怀疑,一时想不出此等武功会是何人,也觉得这人身形熟悉,但这种时候半点分心就是性命不保,所以她仍是摒弃杂念、剑下狠招。
      突然,那人一改退势,左手捏着那飞镖猛地弹上沈绰音的剑身,长剑一震、嗡嗡作响,便被震开了半尺。
      沈绰音心中一惊,还未稳住剑,那人已飞快欺身而来。她回剑一砍,那人左手一挥就用宽大衣袖将剑卷住,剑身竟再进不得。沈绰音右手奋力一错,将衣袖刷的绞碎,可这时,那人已右手食指、中指紧笼呈剑,直刺向她的颈间。
      电光火石之间,沈绰音左手又滑落一枚飞镖,紧紧握住,在那人点到自己的一刹那,狠狠钉入他的左边胸膛。
      大概会点死穴吧。沈绰音颈间一痛之时,心中模糊想到。
      那人身形一滞,便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倒,将将点了沈绰音穴道的手一下子扶住她的肩膀,却已失了力道。
      几秒后,沈绰音却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动弹不得。
      她有些诧异的瞪着眼,便看清了原本隐在碎发下的眼睛。
      两人仿佛是拥抱的姿势,挨得这样近,近得让她看清了那黑曜般的眼眸中,自己突然苍白的脸色。
      看着她脸色突变,那人亦是苍白的唇淡淡牵起一个弧度,张了张嘴,像是要说话,鲜血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沈绰音发现自己还能说话,嘴唇不可遏制的微微抖动着:“燕,燕九郎……”
      燕九郎再支撑不住,压着她向前倒去,却在倒地前双手抱住她,调转了方向,自己先仰面摔在了地上。
      一时间寂静无声,沈绰音卧在他的怀里,侧脸贴在他的胸口,眼前就是那柄已被染红的飞镖,而自己的手仍紧紧握着。
      在三岁之后,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慌乱过,张着嘴想要说话,却连声音都找不回来。
      不应该,不应该,这只是见过一面的人,她不应该这样……沈绰音脑中混乱的想着,不经意间,眼前竟弥漫上水汽。
      这是,眼泪……
      沈绰音还未反应过来,头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突觉如此熟悉,如此漫长,好像已穿过了沧海桑田、听过了几生几世:“多谢女侠手下留情,没在飞镖上涂毒。”
      很多年后,沈绰音才明白了那一瞬间她心中的感受。
      惊,喜,痛,悔。
      而当时的她,只是难得的完全愣在当场,任他将自己握着飞镖的手拨开,又把她轻轻放到一旁的地上。
      两人并排躺在地上,沈绰音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力道十足的点穴止血、拔出飞镖,又从从容容的撕下一片衣袖、垫在伤口上,然后转过头来,缓缓把面具摘下。
      夜色已至,面容昏暗,那双陨星似的眼却精光深敛。两人相距不过一尺,沈绰音怔怔的看着他,口中不自觉的平平道:“你怎么没死?”
      燕九郎苍白着脸色,神态却仍是悠闲。他瞟了瞟身旁幽深松林,屈肘撑起头,声音低哑:“方才你可是枕在我右边胸口,难道没听见心跳么?”
      如果沈绰音清醒过来的话,一定能听出他刻意暧昧的说法,但此刻的她仍处于震惊中,只是反应了片刻,讷讷的说:“你是说,你的心脏是长在右边?”
      燕九郎低低一笑,向她伏下头,在堪堪碰到她的鼻尖时停下:“你也太不细心了,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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