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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得新生
七年后
清晨,太阳的曙光透过窗帘的空隙填满了整个屋子,虽然是暖融融黄橙橙的颜色,依旧抵挡不了深秋的寒意,不过这寒意不同于都市里的疏离干燥,而是带着点湿乎乎的很接地气儿的泥土的味道,干净,舒畅,寂静。伴随着光线透进来,我们可以看清整个屋子的陈设,这间小屋似是石头砌成的,简陋原始,空间不大,仅放一床一桌,便无其他。
此时,床上正美美地睡着一个小孩,她盖着皱巴巴的被洗得被罩老旧的薄被,头发乱糟糟地披散在枕头上,然而这十几岁的孩子睡姿却异常规矩,脖子以下的部分都埋在被子里,老老实实仰面躺着,好像被谁监督着一样,尽管姿势看起来僵硬难受,但她睡得很香,不过,她也睡不了多久了。
砰!石屋的门被猛得撞开,这一撞一下子惊醒了睡梦中的女孩,但她并无惊吓之色,好像对这一句响早有准备似的,只是缓缓坐起来,揉揉眼睛,叹口气,拨开窗帘向外望了一眼,嘟囔道:“怎么这么早啊,妈妈越来越勤快了。”然后才看向吵醒她的罪魁祸首,一只吐着舌头气喘吁吁的大黑狗,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她,尾巴快摇上了天,这是她妈妈的二宝,(大宝当然是她喽),名字叫黑豆,疑似黑贝的大土狗,每天的任务就是送妈妈去瞭望台,然后回家叫她起床。她换好衣服,走到桌边,果然看到妈妈的字条:
阿缘,饭在外面灶台里,今天不必来找我,去外面玩吧,向着太阳的方向走,看到小河往右拐!
妈妈
这是她和妈妈的交流方式,很浪漫,很神秘,妈妈并不十分善谈,却喜欢用这种留信的方式给她惊喜和期待,或许是为了缓解这大山中二人生活的寂寞吧。妈妈是迟苏山林区的护林员,这片几百公顷的原始森林全靠妈妈一个人看护,这工作工资低,条件差,与世隔绝,几乎没有人愿意做,妈妈却干了十几年,乐在其中。
阿缘自然就是我们的小女孩了,慕缘,是她叫了七年的名字,当然,她不会忘记她还有一个名字叫闻语,有时候她甚至觉得闻语根本是另外一个人,一个遥远的住在她的梦里,或者深深埋在心里的人,她不知道那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与自己有什么联系,她是闻语,或者,闻语就是她?
一年前,她还过着和其他小朋友一样的生活,每天在学校度过,不,也不大一样,刚刚上初中的她已经自己住在外面了,爸爸的职业太过神秘,她不知道,妈妈也不知道,但是她们都知道他很有钱,有时他会突然失踪几个月,然后又突然出现,带着给妈妈的各种昂贵首饰和送给她的漂亮衣服,名牌手表……妈妈每次都皱着眉头不愿意接受,她觉得妈妈不喜欢这种感觉,被隐瞒甚至被欺骗,只不过他的事,她顾不上管,妈妈工作在山林里,与爸爸常常一年见不了几面。
不过,这也是最近的事,据她了解,爸爸妈妈感情很好,曾经爸爸在迟苏区县城里有一个自己的小超市,虽然规模不大,但是自己当老板,收入不错,时间自由,说出去也挺有面子,他每隔几天都会往山里跑一趟,带着各种山上吃不到的好东西,妈妈虽干着这么严肃孤单的工作,却还是像个女孩似的酷爱零食,爸爸就会给她带去他自己剥好的瓜子、栗子、小点心和时鲜水果,妈妈平日艰苦,他知道,所以从不与她争执什么,那时慕缘还和爸爸住在一起呢,会跟着爸爸一起看妈妈,只觉得爸爸在超市里雷厉风行,训起人来也是从不嘴软,而对着妈妈说话却温柔得像阳光,她想,爱情不过是这样吧,就这样,也很好。
但是两年前,爸爸突然说要去出差,于是就开始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生活,却什么也不曾透露,后来,他说,要她自己一个人住在那座他俩共同生活了多年的房子里,有时他会回来,有时,她只能独自一人,每天会有阿姨替代爸爸来给她做饭洗衣服,他只说,他会让她上市区里最棒的初中,让她过上最好的生活。而她想说,她并不想要这些,可是,她却无法阻拦他,她只好慢慢地艰难地习惯那栋没有爸爸的房子,家里没有爸爸,也只能是一栋房子。
然而事情在一年前变得不一样了,本身,她年纪小小一个女孩自己在外面住已经够孤单了,偏她性格又极不合群,说她孤僻,她并不内向,说她脾气不好,她又从不与人争吵,她长得机灵,小脸秀气,算是漂亮可爱的一类,但是那一双眼睛,很黑,却不是像一般小孩一样亮,而是有些发乌的感觉,很沉,像墨水印在毡子上,这样的眼睛盯着你,仿佛要把人看透,让你觉得发毛,因此同学觉得她怪怪的,而她也好像不屑与他们为伍,或者说,她不屑于做任何事,上课、写作业、做体操…… 用一位很擅长写作文的同学的话形容她:她就仿佛是游离在另外一个世界。她爱发愣,常常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她陷入沉思的时候旁人很难把她拉回来。时间久了,同学们也习惯了,自动忽略她的存在。而由于她的家长几乎从未出现过,老师对她的不在状态也是能教便教,能忍就忍。
那一天和往常一样,在昏昏沉沉的数学课上,慕缘靠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梧桐树,数学老师对此习以为常,只要不打扰到别人,便由她去了。她盯着树枝上跳跃的麻雀,一动不动,这神情怪吓人的,而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很轻很轻,伴随着一阵风一样的……“闻语?”风吹动树叶,婆娑作响,又一声“闻语……”却清晰可闻,她一下子回过神来,好像等这个声音很久了一样,忘记了上课,拉开窗子大喊:“在叫我么?是我!”老师也吓了一跳,很不满地说:“干什么呢?大家都上课呢!坐下听课!”慕缘却完全没听到似的,用激动得有些颤抖地声音喊:“终于来接我了!”说罢竟然要从窗户跳下去,老师大惊失色,忙招呼周围同学拉住她,她在挣扎,然而她又觉得自己可笑,她知道自己在课上像小丑一样折腾,可另一方面,她又隐隐期待着那个叫她闻语的声音,熟悉得让她发疯,她到底在干什么?自己麻木而机械地过着每一天,而现在那个唤醒她的声音出现了,她一定要追过去问个清楚!那个七年前停留在记忆最后的呼唤,到底为什么像梦魇一样缠着她,她到底该随着那个声音去到哪里……
她睡着了,睡着的时候并不知道她的命运被改写了,老师给她妈妈打了电话,妈妈千里迢迢赶回来,为她请了医生,那位年轻的精神科医生判断她可能有轻微的早期的臆想症,需要暂时离开给她压力的环境,于是,妈妈将她连夜带到自己工作的迟苏山,爸爸当然是极力反对,他当即跑到山上妈妈住的石头屋,激烈地与妈妈争论,他说她生病他会给她出钱治疗,只是不要让她被带离自己,慕缘在昏沉中隐隐听到妈妈的苦笑,她说,你把她一人留在屋里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她会有离开的那天?这话说得很恐怖,爸爸一下子沉默了,第二天他就走了,走之前他抚着她的额头说:妈妈是对的,你跟着她生活一阵儿总好过一个人。
她之后的一年里一直在这里生活,不出所料,她爱上了这原始纯粹的自然,鸟雀啼鸣,溪水潺潺,风过林稍,花落窸窣,这柔情、坦荡、细微的声音用它与生俱来万年不变的真实唤醒了她的灵魂,她突然觉得自己本该属于这里,她的双眸恢复了神采,目光中不再空荡,反而是流连在每一个小小的野性的生命之上,奔跑的野兔,一窜而过的麋鹿,甚至盘踞着的碗口般粗细的蛇,她都用那孩童的聪慧、怜爱的眼神一一追随,这森林,愈加与她息息相通,她觉得这么多年她终于融入了一个群体,她贪恋这种感觉,那曾经折磨她的噩梦、怪声也逐渐远去了,她便死活不再回学校,一定要和妈妈住在这里,妈妈自小爱她爱得紧,拗不过她便也只能暂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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