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友

　　1.

　　凌晨一點，張警官送走了最後一位受審者——張雨琪的未婚夫喬大宇，胃隱隱作痛，才發覺今天又忘了吃晚餐。改不了的習慣，她從櫃子里取出了僅有的杯麵，利落地撕去包裝，將滾燙的水沖了進去。當聞到那一股帶有化學味的麵香時，她才著實地感受到餓的滋味。
　　張警官大口吃著杯麵，眼睛不自覺的飄向窗外。外面下著雨，雨並不大，但好似持續了很久，若不是看到雨線在玻璃窗上滑落，很難察覺到雨的存在。香港的五月正值雨季，天氣濕濕熱熱的，出門帶傘已經成了住在這個城市的人的習慣。窗外零星的光點被玻璃窗上的雨滴暈開，折射出不同顏色的光，張警官望著那富有層次的光暈，陷入了沉思。
　　張雨琪的案子確實罕見，狗襲擊人的事例屢見不鮮，但可以一擊即中，咬住死者的要害以斃命，很難讓人接受“意外”的說法。在主人和朋友的描述中，那隻寵物犬一直都是乖巧、聰明、溫順，不曾有過襲擊人的經歷，這次的舉動如此兇猛，又趕上在死者大婚之日，反常加巧合，謀殺的幾率很大。
　　細想剛剛四個人的話，張警官不由自主的在桌前畫起了關係圖。除了喬大宇以外，其他三人在他們畢業後都與死者斷絕了聯繫：琪琪的前男友浩，去了北京發展，他們因此而分手且默契地不再打擾彼此的生活，三年的感情說斷就斷，浩用了“冷凍”這個詞來形容他處理感情的方法，說明他是刻意讓自己不去碰觸過去，他對琪琪應該是還有感情的。琪琪大學同宿舍的好友揚揚，畢業後一直留在香港，從事醫學護理方面的工作，同樣都在一個城市，原本的好朋友卻不聯絡，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因為一件私事”，難道是指琪琪辜負了浩的感情而選擇了大宇，這件事讓一直暗戀浩的揚揚轉變了對琪琪的態度，從而斷絕了聯繫？嗯，如果真是這樣，少女心思還真難揣度呢。另一個叫張建良的傢伙，一看就是一副自恃清高、遊戲人間的樣子，口口聲聲說著朋友崇高的電影夢，卻是一臉不屑的神情，他現在在主持界也算是小有名氣，說他是那種可以和過去一刀兩斷的人，的確也是恰當不過了。
　　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與過去劃清界限，說他們清白又略顯草率，一定發生了一些不值得回憶的往事吧，這也許是一個突破口。
　　而從喬大宇的口中得知琪琪平時的生活很簡單，除了芭蕾舞便是他，幾乎沒有自己的生活圈子，再加上性格溫柔，仇殺的可能性幾乎是零。又或者，琪琪有著大宇不得知的一面？張警官放下毫無進展的關係圖，看看錶，時間又悄無聲息地過去了一個小時，回家吧。
　　張警官的家離警局不遠，只需要過兩條馬路，步行十分鐘便可到達。獨自走在濕漉漉的街道，不慎踩到路面的積水，才發覺雨也悄悄地停了。路邊的垃圾桶又滿了，幾袋垃圾堆在旁邊，已經被雨水打濕。這是夜行香港常看見的一幕，清潔工也只會在清晨處理這過剩的垃圾，細想想，香港僅有的三個堆填區預計在2019年將被垃圾填滿，政府因此大力興建焚化爐及其他環保措施，以應對垃圾過剩的危機，但觀察我們平時的生活習慣，市民並非對此問題警覺，垃圾滿街的現象仍然屢見不鮮。
　　一隻黑色的流浪貓竄到那幾袋垃圾的附近，小心翼翼地嗅著裡面的垃圾，見我走近了，又不得不機警地躲進一條小巷子中，不見了。對於自己的打擾，張警官感到抱歉，試想，興許這隻小貓原本也有一個溫暖的家，主人可以無私地幫牠準備一日三餐，卻因牠自己貪玩溜出了家，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小貓的主人也一定十分焦急，四處尋找呢。突然，張警官想起了幾星期前看到的一條微博，是朋友的狗狗也在一次散步中不幸走丟，朋友心急火燎地四處張貼尋狗啟示卻無濟於事，最終求助了一位寵物通心師，在寵物通心師的幫助下，朋友竟然找到了自己的狗狗。
　　當時，張警官出於好奇，曾在網絡了解過關於寵物通心術的基本原理，大抵就是建立一種人和寵物的心電感應，通過感應，人可以看到寵物所看到的世界，進而更加了解自己寵物的性格和喜好，保持人與寵物更密切的關係。市面上也出了不少關於通心術的書籍，更有人開辦了此類課程。張警官對此一直半信半疑，這一次卻有了鬼使神差般的打算。

　　2.
　　一早，張警官撥通了那位通過寵物通心術找到她狗狗的朋友電話。
　　嘟嘟嘟……“喂，阿清，我是慧施。”
　　電話那邊傳來了興奮的聲音“張警官！今天是颳了什麼風，把你這個大忙人給吹來啦！”
　　“是東西南北中發白啊，哼哼。”
　　“這麼久沒見了，你上來就嗆我，我怎麼交了你這個損友。”
　　“哈哈，開個玩笑嘛。對了，我這次是有事相求。”
　　“就知道你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
　　“是這樣的，我這有個案子很棘手，想讓你幫我介紹上次幫你找到愛犬的寵物通心師，可以嗎？”
　　“張警官，你是幫人辦案還是幫狗辦案啊，哈哈。狗？對，難道……難道你在偵查前天發生的寵物襲擊案？不是吧，也太有型了吧。”
　　“算你聰明，怎樣，幫不幫忙？”
　　“幫，幫，我義不容辭啊，我現在就把她的電話傳給你，不過她需要預約，我是老顧客，比較容易預約，不如讓我來幫你預約吧，你想什麼時候？”
　　“越快越好。”
　　“好好，沒問題，等我電話。”
　　掛了電話，張警官心情有些複雜，若這起案子真的是有人暗中指使，即使在通心師的幫助下找到了兇手，也是要有確實的證據才能指證他，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能驚動了也許同樣會使用通心術的兇手。
　　張警官機警地發了一條信息給阿清：請保密，謝謝！

　　3.
　　阿青也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很快便約定了寵物通心師謝女士，由於情況的特殊，整個過程都需要在警局進行，謝女士爽快地答應了。張警官也約了喬大宇參與這起特殊案件的審理。
　　張警官將謝女士和喬大宇請進一間小型會議室，孬孬也被負責看守的警員帶入房間，大宇一把抱住久別的愛犬，一個勁地噓寒問暖，孬孬也好似受了委屈般“哼哼哼”個不停，讓人看了心疼。
　　不出張警官所料，當喬大宇聽到“寵物通心術”幾個字後，一臉的茫然和疑惑，孬孬也好似感應到主人的不安，躲到了大宇的身後。
　　“喬先生，你不用怕，我們只是透過心靈交換想法、感覺與圖像，也可以說成是‘直覺溝通’，對寵物是決定無害的。動物和我們人類一樣，都是生命，都需要溝通來表達我們的訴求，而寵物通心術正是這樣的一種方法，不信我們來試一試。”謝女士應該是遇到過許多和喬大宇有相同疑慮的顧客，說得頭頭是道，張警官發覺自己也聽得入迷。
　　“那……好吧”
　　“別站著了，坐下來，慢慢聊。”張警官示意大家坐在沙發上。
　　坐下後，謝女士便用帶有母性慈愛的眼神望著孬孬，慢慢地，孬孬也開始向謝女士靠近，走到謝女士的身旁，謝女士用手撫摸著孬孬的頭，而牠也毫不抗拒。
　　“剛剛，我同你的愛犬孬孬建立了一種聯繫，也了解了一些牠基本的性情和喜好，請問喬先生，孬孬的性格是否是溫順、親切，喜歡奔跑、挖土，不喜歡繫狗鏈還有洗澡？”
　　“你說得也算都對，但這些都是狗普遍有的性情或習慣吧。”
　　謝女士笑了笑：“好，那我再問你，你之前帶孬孬出去散步，總有既定的路線，但突然有一天，孬孬開始不願意再走那條路線，就算你幫牠繫上狗鏈，怎麼拉牠，牠都不願意轉入那個街角，你才因此選了其他散步路線？”
　　“咦，你怎麼知道？的確有此事，那段時間，我們每次走到那個街角，牠就是不轉彎，所以我們換了別的路線散步。”
　　“記不記得，你們最後一次轉入街角的時候，孬孬遇見了另一隻大型獵犬，而那隻狗看上去很兇猛，牠衝著孬孬不停地吠，還追著孬孬跑了幾步。”
　　“啊，對對，確有此事。”
　　“就是因為這樣，嚇壞了孬孬，牠才不想再走那條路。”
　　“哦，原來是這樣……”喬大宇一臉意猶未盡的表情。
　　張警官對這樣的測試結果也很滿意，更讓她慢慢相信這種方法的可行性：“所以，我才請了謝女士來幫我們偵查這起特殊的案例，謝女士也表示，未必成功，但願意盡力。”
　　“好，那我們正式開始。”只見謝女士注視著已經靠在她身邊的孬孬，帶有關愛的開始撫摸牠，表情有些凝重。張警官也大氣不敢喘一口，整個房間瞬間靜了下來。
　　十幾分鐘後，謝女士端起桌上杯子，喝了一口水：“張警官，能不能提供一下那天婚禮的照片？”
　　“沒問題。”張警官將自己的筆電拿了過來“這裡面有婚禮當天所有的照片，有些是喬大宇的朋友陳浩提供的。”
　　“沒錯，浩擔任婚禮攝影師之一，主要負責婚禮籌備的照片，正式婚禮的照片是請了專業的團隊拍攝的。”大宇補充道。
　　謝女士接過筆電，一張張翻閱著，然後停在一張照片上：“事情我了解的差不多了，非常感謝孬孬的配合。我通過孬孬給我傳達的關於那天婚禮的圖像，基本和照片上是一致的，當然這些圖像也都是以孬孬的視角為基準。然後我問了牠一些問題，牠都一一向我傳達了答案和感受，我想，孬孬的確是被人控制了，這起案件並不是意外，而是謀殺。”
　　“誰是兇手！”
　　“就是她。”謝女士指著筆電上的一張照片。
　　喬大宇這才靠了過來：“揚揚？”
　　謝女士沉著地點點頭。
　　“你說揚揚指使孬孬襲擊琪琪？這怎麼可能，揚揚在大學時一直和我們大家關係都不錯，畢業後大家雖然少了聯絡，卻並非有什麼深仇大恨，她怎麼可能做出這麼殘忍的舉動？”
　　“我也有一個疑問，婚禮當天是揚揚第一次見到孬孬嗎？”張警官問。
　　“應該是的，孬孬是我畢業後才養的，從畢業到現在，差不多有四年了吧。”
　　“如果揚揚是在婚禮當天第一次見到孬孬，就可以通過寵物通心術指使寵物做出如此過激的行為，那這通心術豈不成了犯罪分子的惡意工具？”張警官終於提出了壓抑已久的疑問。
　　“經驗豐富的通心師可以在短時間建立自己和動物之間的聯繫，看見寵物所傳達的圖像和感受，了解寵物的性情和訴求，從而更好的幫助其主人餵養寵物，也才是寵物通心術的宗旨。在寵物慢慢對某人產生一種信任後，牠就會明白此人的訴求，從而完成他的命令，這和主人訓練寵物的道理是一樣的。作為一名寵物通心師，我們應該有基本的職業操守，絕不能利用通心術去做一些不人道、不合法的事。”謝女士解釋道。
　　“我的同事也查了死者琪琪的電話通訊記錄，她的確沒有跟揚揚聯絡過，但也許，揚揚有其他方式接近孬孬？”
　　“其實通過通心術和寵物進行交流，不一定非要人和寵物處在同一空間，人可以通過寵物的照片，通過觀察寵物的樣貌，去尋找寵物並與他建立某種友好的關係，這樣就可以實現交流了。”
　　“現在暫且不理會揚揚是如何和孬孬建立這種關係的，那你是否清楚揚揚和孬孬都交流了些什麽？”大宇問。
　　“這種交流持續了近兩年，揚揚一直傳達的都是關心與愛護的訊息，直到近兩個月，揚揚才開始隔空向孬孬發號施令，在孬孬心裡，牠已經視揚揚為自己另一個主人了。”
　　“你這麼一說，我有些印象，孬孬最近的情緒的確有些不穩定。一向溫順而孤傲的孬孬，在之前散步的時候是不會主動向別的狗發出攻擊的。但近兩個月，孬孬有時會突然對著路人或者經過的動物狂吠，有一次，竟然咬死了一隻過街老鼠！”
　　“嗯，我想，那應該是揚揚發號的命令吧。”
　　“依據你的意思，孬孬的確是在揚揚的指揮下襲擊琪琪的。”張警官也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謝女士點點頭：“根據孬孬所傳達的訊息，應該是這樣的。”
　　“揚揚的性格一直內向而溫柔，她怎會……”
　　“事不宜遲，要盡快聯絡陸揚揚，剩下的事就交給我們警方吧。”張警官堅定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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